不久,他也被两个女人构筑的气氛感染,眼中含泪,大步走出门去。
“妈妈,我拖累了你,你对我很失望,对吗?”
“傻话!妈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要不行了,妈也活不下去了。”
“妈妈,为什么我的生身父亲不来看我们?”
“你别问这些,妈不想说。”
“我从他身上得到很多温暖,你为什么骗我?”
“妈是为了你好。”
“她真的对你那么坏?这么多年,你还恨他?”
丁小美点点头。
“为了我,你原谅他吧。”
“小芳,先不说这些,等一会儿你去手术室了,万一我的不行,你也别怨妈,妈对你一心一意,我做的事都是为了你好。”
“妈,如果手术失败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
“原谅冷向阳。”
“孩子,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吗?”
“我想见一见我的生身父亲。”
丁小美沉声道:“他不来看我们,我们也决不去找他。”
“他知道我的情况吗?”
“常有志找过他。”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看看他的女儿?”
丁小美无言以对。
“妈妈,你也别太难过,如果手术失败,我也不遗憾,该得到的我都得到了,我很知足,至少我要比查桂香活得充实。”
“小芳,你别说了,你会好的,手术也一定会成功,菩萨会保佑我们母女平安,回家后我就烧香念佛、吃斋。”
“妈,你相信有在天之灵吗?”
“我信。”
“今生今世太短了,万一我不能接受你的肾,我先走了,你也别哭,就当我又去外面上学,将来我们也会见面。”
“女儿,你别这么悲观,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都碎了。”
“妈,你恨小芳吗?”
丁小美痛哭失声,再也无法回答女儿的问话。
这时,手术车推进来。
时间到了。
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大夫将母亲的肾移植到女儿的体内。女儿是否接受母亲这珍贵的礼物,还要等几天再下定论。
病房的三张床被冷向阳她们包了,晚上,冷向阳躺在她们中间的床上,以便照应左右。
他太累了,一个人要照顾两个病号,可他心甘情愿。
夜深人静。
丁小美与尚芳都睡熟了。他躺在床上,可以听到两个女人均匀的呼吸。
冷向阳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往日情景,又堆在脑中,一幕幕展开。
当年,他为了追求得到丁小美,使用了欺骗手段,伤了她的心,使她负气出走。至今,她对他恨意不消,当时他只是为了爱,并无恶意,她对他的恨,实则是一种爱,而易会荣对他的恨才是真恨。她还是那么单纯、质朴。
冷向阳又想起与尚芳的快乐时光,为了洗清他的罪名,她不惜抛头露面,四处求人打点,为了自己,宁可牺牲一切,这样的女人世上太少了,可惜她红颜薄命,日子刚好一点儿,她却无福享受我对她的报答。
这两个女人他都心仪已久,可他又对不起她们。
丁小美的惊叫声打断他的回忆,他赶忙翻身起来,打开灯,却看见丁小美双目紧闭,似乎犹在梦中。
他又关上灯,怕影响尚芳,俯在丁小美身边,低声叫道:“小美,小美……”
对方没有回答。
冷向阳又悄悄回到自己的床上,他双眼望着房顶,难以成眠。
上帝会原谅他的骗术,使他心仪已久,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女人平安无事吗?
这时,他听到尚芳动一下。借着走廊和窗外的灯光,冷向阳见到尚芳正睁着眼睛望他。
他忙坐起来,面对尚芳,低声问她:“有事吗?是不是疼?喝水吗?”
尚芳轻轻地摇头,把手伸出来,冷向阳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又关心地问:“你没有睡着?”
“你不也没有睡吗?你在想什么?”
“胡思乱想。”
“我妈对你不好,你能原谅她吗?”
“源头在我,我对不起她,我应该请求她原谅我。”
“其实,我妈对人没有坏心,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些事,她还没转过弯来。”
“小芳,你不要劝我,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说,来日方长。”
“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对我妈也旧情不忘,可是……”
“小芳,别说孩子话了,你说得太多了,快好好睡觉,等养几天,再想别的事。”
“我睡不着。”
“那就想点儿轻松快乐的事,别说话,当心把你妈吵醒了。”
“她也不容易,这几年,我爸对她也不好,她整天在小山沟,围着锅碗瓢盆转。”
“你别操这些心了,要喝水吗?”
“不。”
“饿吗?”
“不,我只想握着手跟你说话,我有一种预感,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别胡思乱想,静心养病,等你病好了,把你们母子接到葫芦岛别墅去住,也过几天好日子,你们母女在一起,我去外面挣钱。”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我母亲不会听从你的安排,她宁可一个人受苦,也不肯脸上受热。”
“小芳,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希望她过上几天好日子,你们母女团圆,我看着心里高兴,我没有别的要求。”
“咳!我妈也真可怜,可惜我这个女儿不能帮助她,没有给她希望的那种幸福。”
这时,冷向阳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回头去看,只见丁小美正望着他,泣道:“你们不要再说了,我都听见……”
冷向阳打开灯,看见丁小美苍白的脸上,挂着几颗泪珠。
尚芳有气无力地抬高声音,问:“妈,你没有睡着?”
“没有,我一直在听你们说话。”
尚芳接受母亲肾脏的第二天,常有志特意进京探望。
丁小美母子俩没有料到,常有志会来。
冷向阳为了方便她们说话,编一个理由,走出病房。
丁小美感激地说:“谢谢你这么远来看小芳,你真是有情义的人,冷向阳一个朋友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事的?”
常有志说:“我与尚芳是大学的好同学,本来还有几个同学要来,温顺也想来,她们工作太忙,脱不开身,让我给代好,她们都有礼品表示。”说着,常有志从提包中往外掏东西。
病中有人来探望,这总是一件好事。
尚芳面上也露出笑容。
常有志关心地问尚芳:“你感觉怎么样?好些吗?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你不要着急,安心养病。”
“谢谢,不知道你在忙什么?还有时间写你构思的小说吗?”
常有志一声长叹:“看来我是空有一番大志,恐怕难以实现了。”
“为什么?”
“单位事太多,家里又不安静。”
“文雅还没有上班?”
“给她找几个单位,干几天就不干了,整天东游西走,如同小孩子一样,没有定性,她不支持我写小说。”
“这年月,写了也不好发,也不知道人们在忙什么,看什么?也很少有人买书、看书,你也别费那个劲了,你吃穿不愁,工作又好,挣钱还多,也该知足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幸福与否,犹如穿在脚上的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脚趾头知道,别人不知道。”
尚芳无言,默默地听他倾诉。
“有时,我真相离家出走,就像马可·波罗、余纯顺一样,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那需要精力和体力,你有文学细胞,也有才华,要相信自己,你还年轻,有好的背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当现代的徐霞客。”
“你不支持我?”
“这件事不支持,我支持你写东西,将来也给世人留下一点儿东西,不像我来去空空。”
丁小美躺在一边,极欣赏地听两个孩子说话。
她早就看中常有志,他们是多好般配的一对呀?偏偏没有成,女儿竟然鬼使神差地跟冷向阳在一起,真扫她的兴。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丁小美躺在床上,不出声,也不插话。让他们两个人好好谈谈吧,也许他们情缘未尽,就装睡吧。
尚芳听常有志总叹气,又安慰他说:“你不要总叹气,生活对你是公平美好的,你应该知足。”
“对,如今,我不缺别人梦寐以求想得到而得不到的钱,也拥有别人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位子,出有车,住得阔,在单位也说了算数。但是每当我静下来时,我就苦恼,一种莫名无法言状的苦恼,也许这就是得到后的空虚,我不能对别人说,跟他们说了也不相信,反而笑我生在福中不知福,有时,我真想离婚……”
“为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幸福,她简直是一个无可理喻的女人。”
“别这么说,女人都有脾气,何况,人家是市长的千金,你千万别离婚,别干傻事,那样你会后悔。”
“有时,我不想回那个家,尚芳,你知道什么叫家吗?我看到一篇文章,它给家的定义真好。”
“怎么说的?”
“许多人都认为,家是一间房子或者一个庭院。然而,当你在那里,没有你爱的人或亲人时,你就对它失去亲情和温馨。对名人来说,那房子是故居,对一般人来说,只是在那儿住过,而不再是家了。家是什么?家是一个充满亲情的地方……”
尚芳听他讲到这里,默然无语。
母亲不正是守着她那个无热无爱的小窝,苦度一生吗?
她有爱,有亲情,但今天她病得不轻,使她无法享受那种温馨的爱。
常有志挺可怜,她又对他生出一种怜惜之情。
这时,常有志的手机响了,从来电显示看出,这是文雅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他忙走出病房,在走廊,一边走一边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