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的一百八十元月薪,与化工厂管事孙庆发相同,比黄查理二百八十元要少。厂里工资最高的是一个月也难得到厂几次的化工厂吴经理,有三百八十元。
与饭店的伙计比,财迷就是大款了。店员在第一年学徒时,包吃住,只发二元钱一个月,好的店发三到五元,以后慢慢加。学徒期要二到三年,出师后也只有二十多元一个月。
一元大洋的购买力约是人民币二十元。一元可买米一斗(约十五斤)左右,洋布七角到一元一码,国产布五角到八角一码。(一码是三英尺,或三十六英寸,相当于公制九十一公分。这时上海工厂里也多半用英制,较少用公制的。)
虽然从购买力上看一百八十元大洋不过人民币三千几百元,但当时人们普遍收入低,所以好多人眼里是一大笔钱了。
财迷要注意防盗了。
财迷之前已经买了一个可以上锁的木箱放在小旅馆的房间里,用以放他的全部家当。但财迷还是准备把多下的一百多元钱放到银行去,二十一世纪人的习惯嘛。另外财迷也准备到市中心去玩一下。以前因为没啥钱,又要学习和写给张学亮的信,所以一直没到市中心去过。
一打听,财迷才知道,现在上海的银行很少。确切地说,银行不少,但营业点少。当时上海有不少外国银行不说,国内的除了四大银行外,还有很多小银行和钱庄:什么浙江银行(湖州人开的)、四明银行(宁波人开的)……。但每一个银行往往只有一个营业点,而且多半集中在江西路和宁波路一带。所以,所有银行营业点的数量加起来,还比不上另一时空一家银行的营业点数量的几分之一。
化工厂是没有厂休的,一年到头都生产,工人们每月有四天轮休,财迷也一样。五月十六日,财迷向化工厂请了假。一大早,财迷就出发到租界去了。从报纸上看到上海青帮洪帮的,黑社会林立,时常有人被偷、被抢的新闻。为了一百多元钱的安全,财迷把手枪也带上了。
财迷的第一个目标是到外滩。财迷原来是不想坐人力车的,觉得坐在人力拉的车上不好意思。但在另一时空的上海生活了四年多的“老上海”碰到了新问题:财迷迷路了。走着走着,到一个大概叫张家桥什么的地方后,财迷发现走到一个窄街道上,边上的景色在另一时空是要收门票的:有点像乌镇、同里这样的村庄风景,一些街边也有小河和水塘的!小河边有可以下到水面去的石台阶,当地人称“河埠头”。河埠头上有人在河水里洗衣服,不光用手搓,还用一根木棒捶打衣服。而边上二尺远处,居然有人在用河水淘米!
虽然美亚化工厂在当时的闸北算比较西北的郊区,但如果是在另一时空就绝对算是闹市区了,这儿的房价以年收入数百万的财迷,也要考虑考虑才敢买。没想到现在这里还有城中村!不久财迷就知道了,原来这个时空,在江南,像乌镇、同里这样的村落,在浙江、江苏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比乌镇、同里还漂亮、有特色。这时的乌镇、同里不可能成为旅游区,更别说卖这么贵的门票。
财迷只好坐了一辆黄包车,发现黄包车真的是黄色的,而不是从影视上得到印象,都是黑色的。从车夫口中得知,原来有点像后来的出租车,上海工部局(市政管理部门?)要求营运人力车一律为黄色,并领有牌照。牌照分二种,“大牌照”到处都可以去,“小牌照”只能在华界走,不能进入租界。当然,“小牌照”的牌照费便宜得多。车上有个可以折叠的油布蓬,黄包车上面是用黄色油布。蓬支起来后,有点圆弧,车子就像半个黄面包。这大概是“黄包车”名字的来源吧?街上偶尔也有其它颜色的人力车,多半是黑色的,那是有钱人家或公司的专车,是私家车!
财迷坐的是小牌照黄包车,所以到了苏州河边的一座桥,就下了车。过桥是租界,向南没多远,就到了静安寺路,改坐叮当响的有轨电车,到了外滩。
刚才从黄包车夫的口中得知,迫于大华人民的压力,外滩黄浦公园(当时叫外滩公园)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牌子已经在早一年(一九二八年七月)拿掉了,大华人如果买了门票也能进去,但财迷是不会花这钱去看这么一个“狗和洋人可以入内”的公园的。
不过这时除了这个公园,外滩竟然都是码头,而不是供人游玩的地方。从黄浦公园向南,就是太古码头(英国人的)、招商局码头……,大大小小的码头,一直排到十六浦还下去。
而虹口方向另一时空的上海新外滩,也是一排中外企业的码头,日喷人的码头多半在那边。
可看到对面浦东也有一些码头,但比浦西少,一大半的地方还是农田,散落着一些村落、房子,也都是矮小的农家房。浦东的江边也泊了一些小船。而浦西的码头上船很多,有些船正在装卸货。
正在这时,财迷眼前发生了令人愤慨的一幕:一个大个子的白人水手,从一辆黄包车上跳下来,车夫向他要车钱,这洋水手不光不给钱,还一拳头把车夫打倒在地。然后那水手向财迷方向走来,嘴上还用英语在骂“支那猪”什么的。
作为另一时空的人,本来财迷就够愤怒了,又听到他的骂,财迷一下拔出手枪,跳到这水手的面前,用枪顶住他的肚子,用英语说:“Youmustpayhim!”。这水手看到他的手枪,忙举起了手,一脸惊惶地看着财迷。财迷又用英语说了一遍“你必须付他钱!”,声音并不大,但这次水手听懂了,马上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美元,是一张一美元的,给了财迷。财迷不知道当时美元汇率,如果只是七、八元人民币来算,不就是三角大洋?所以财迷用英语说“不够,你还要付他医药费!”。看到美元上的人头像,财迷不能确定是不是林肯的,但一句学英语时学过的林肯的话突然冒了出来“人人生而平等”,财迷用英语说,又加了一句:“包括大华人”。
那水手又加了一张十美元的钱。财迷把拿枪的右手放在西服衣襟里,左手拿了这十一美元,走向车夫,把钱给他。由于他和水手站得很近,别人,包括车夫,都没看到他的枪。
车夫拿了钱。财迷问他有没有受伤,车夫摇摇头。财迷让他快走,车夫拉了车往九江路去了。
这时,财迷发现这水手已经快步向南走了,南面远处有一个头上包了一块红裹布的印度人,这就是租界的警察,所谓的“红头阿三”。“红头阿三”一般只有一条警棍,并没有枪。财迷突然想起,这时似乎大华人在租界带枪就是犯法的,所以不管这水手会不会去找“红头阿三”,他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也向离他最近的九江路快速走去。
其实这水手并没有去找“红头阿三”。正因为这儿一般华人是不能带枪的,所以他认为财迷一定是个华探,也就是说,是华人警官。从会讲英语,到穿着打扮,都像是华探。华探中有的也是有正义感的,有帮华人的;碰到这种事上去管的,也是有的。而这水手自己确实是不给钱又打人,有错在先,所以也不敢声张。
财迷刚拐弯进了九江路,一个人迎着就上来了,对他说:“先生,侬要到啥地方去?我来拉侬好阀啦!”。财迷一看,就是刚才的那个车夫。车夫刚才想起忘了谢谢财迷,所以回头来找他。
财迷上了他的车,说“我到江西路去”。
车夫拉了车,一边走一边千恩万谢。车夫是安徽人,姓陈,叫阿毛。听到财迷住在闸北,就说他也住在闸北,细说之下,阿毛住的地方离财迷住的小旅馆还真的不算远。虽然车夫们要在租界拉活,但因为闸北郊区的房租便宜,所以情愿每天多跑点路,住得远一点。
阿毛掏出十一美元,问财迷这是多少钱,原来他不认识这外国钞票。财迷也不知道十一美元是多少大洋。好在已经到了江西路,这儿的银行不少,财迷让他在一个外国银行门口停下,阿毛不敢进去,求财迷进去帮他把钱换了。财迷用十一美元换到了三十三元多一点大洋,才知道当时大洋挺值钱,而美元居然更值钱。一美元约是三元大洋!
当财迷把钱交给阿毛时,阿毛高兴得瞪着眼直叫:怎么这么多!这三十三元,是车夫平时半个多月、一个月的收入。阿毛要分一半钱给财迷,财迷当然不要。阿毛决定今天不拉别的客人了,就要拉“恩人徐先生”回家。财迷不上车,他也跟在边上走。
财迷原来就想去买一辆二手自行车,现在决定马上就去买,以便骑车回家。问一下阿毛哪儿旧货商店多,阿毛说是“八仙桥那边”。财迷不知道八仙桥在哪儿,只好上了阿毛的车。阿毛把他拉到一条路上,果然有不少旧货商店,财迷印象另一时空这儿大概是金陵路或淮海东路一带。
在一家旧货商店门口,财迷看到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扶着一辆前车轮变形得很严重的自行车,在与店员讲价。他要价二十元,把车卖给商店,可店员只肯出十元。
车主说:“该部脚踏车是刚刚一个月前,阿拉老爷买把阿拉少爷咯生日礼物,今朝阿拉少爷花园里学踏车子,勿当心撞了树上。喔哟!头也出血了,手也出血了!……老爷叫我拿车子掼脱,喔,卖脱伊。否则还是新车,是英国兰灵车,……顶起码值二十元钱。”
这店员说:“侬看看侬的车子,已经掼得咯付样子,还有啥人肯要。出侬十元洋钿我都怕要亏老本。”
财迷看到这兰灵车的商标标牌是三支交叉的步枪,才知道三枪牌自行车也叫兰灵车(生产公司叫兰灵?)。当时上海的自行车都是进口的,其中有英国的美人牌、双枪牌、三枪牌、帽牌;德国的马牌、狼牌;法国的雁牌、双人牌、狮子牌,还有日喷的宫田牌、富士牌等等。最贵、也是牌子最硬的,是英国货;最便宜的是东洋货,质量也最差。
双方互不相让。车主说:“我勿卖啦。”招手叫财迷身边的阿毛,“黄包车,过来。”就把自行车往马路边拖。这时,店员说:“最多把侬十二元!”车主说:“十八元!否则拉倒。”
阿毛对财迷说:“徐先生,侬拿伊买下来算了,合算咯。我有个兄弟修车子的技术交关好!我喊伊搭侬修好!”
结果,财迷用十五元大洋买下了这辆自行车。这自行车不修是不能骑的,阿毛拉着他和自行车,走到自己住的地方,因为这修车的兄弟和他住在一个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