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中的日子乏善可谈,你尽可以用一切诸如潮湿、阴暗、血腥、暴虐等此类词来进行想象,但是其实,这个被叫做死亡集中营的卡其顿监狱,很平静,很平静。如果你的神智不是十二分的清醒的话,你甚至会以为,住在里面的你其实是在度假——
当然,会稍稍有点不自由。还有,每天一次的以跑步为衡量标准的体能训练之后,不合格的会被刷下,刷下的结果是当场处死,而幸存的我们,则是必须的观众。
看到这里,你们或许会说,是不是太残酷了?
其实,还是在当时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类的任何行为,都是没有界限的。你之所以以为会有界限,那也仅仅只是你自以为。
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止我一个。
当时监狱里的人也有这样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而那个被我们叫做老大的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为什么不可以?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谁规定的不可以?
我必须得重申一下,这句短短的只有五个字的话,对我的冲击是巨大的,它更直接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念。而在当时,我也看到,就在老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同监狱的许多人,眼中倏地亮了一下,也有许多人,眼中的光彩忽然暗了下去。
前者,我都记了下来。因为直觉告诉我,在日后,他们也许是可靠的同伴。当然,我们未必会有日后。不过,也仅仅是未必不是?
毕竟,‘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稍微改装一下,成为‘有什么不可能’呢?
以后的人生,我就凭着这句话,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在以后的日子里,对于某些事或者某些局面,我都直接定出我需要的或者想要看到的结果,然后,根据这个结果,一步步地倒推我需要怎么做来达成这个结果。成功率?
100%。
在我谨记着这句话的时候,我的人生中,已经不存在不可能。
四
不过,坦白说,当时的我,心中真的是充满了忐忑。我的过往的人生,仍然在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我不具备任何可以用来充作自信的资格,更何况是看来盲目到极点的自信。
我是谁?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还未上任的书记官。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千百年来埋葬了无数强者的死亡之地。
然后,就在我无比忐忑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看向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我也不知道。是想看到什么还是不想看到什么?不得不说,我不知道。或许,那只是我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但是当然,这个动作不可能毫无意义。只是我自己无法找到我会那样做的原因。
那双眼睛的神采没有一点变化。
在以往,我一直抱持着这样的一个观点:一个人的心情不可能没有波动,除非那是一个死人,或者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而一个人心情上的任何波动,都必定会从他的眼睛中表现出来。
这是帝国刑讯密录中的一句话,我记了下来,并把它用到生活中,然后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我这句话的确实不虚。尽管,眼睛的主人可能很有城府,让你看不到他心情的确切变化。
但是,看不到确切变化,和看到没有变化,是绝对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此时,我就见识了一双打破了那句话的眼睛。是因为眼睛的主人太过年小,还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不过很奇怪的是,看到那双依然澄澈的眼睛,我的心情奇迹般地恢复了许多。然后,我甚至有心情对自己笑了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也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时地会向那双眼睛瞄上几下。尽管,从那双眼睛里,我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五
一个月之后,最终的体能考核来临。我们这整个监狱的人,都轻松通过了考核,得以暂时免除了那时刻都悬在头顶的死亡之剑。
为什么是轻松通过?
其实答案很简单,不能通过的那些,早在这一个月中早早地告别了我们,走向了死亡的怀抱。
同国之间,会有同国之谊,同族之间,会有同族之谊,但是同牢之间,绝对不会有什么同牢之谊。所以,死去的,和活着的,大家都是陌生人。
陌生人之间,不可能也不需要存在什么感情。更何况,感情,呵呵,自从我那尊老爱幼的哥哥用某种绝对高超的手腕把我送进这个地方来之后,对这两个字,我已经有深刻的体会。我倒不至于否定这两个字的存在,而只是已经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两个字的存在,是需要条件的。
当条件改变的时候,它的存在也便随之改变。
而现在,我更想去接触或者探求一些不变的东西。或许,我想,这也可能就是我为什么会经常望向那双眼睛的原因吧?
要塞的人员开始教我们斗气。我的进步很快,仅仅三五天时间,我就已经可以感觉到斗气在体内的流动。按照标准说法,那代表我已经跨进了初级剑士的门槛。
难道我竟然还是个武学方面的天才?
呵呵,我自嘲地笑。天才之于我,更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就像是贞洁之于表子。‘天才’,这两个字我已经受够了。更可笑的是,在之前,我居然一直真的以为我是个天才。
如果我是天才,那么不动声色之间轻描淡写地把我送进这个地方的那位忠厚可靠但众人一直以为与聪明无关的笨蛋哥哥,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笨蛋呢?
说实在的,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恨他了。
他很认真地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虚幻,光影与尘埃。明白了这些之后,我才算真正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以前的我,只不过是个戏子。
一个戏子的人生,无所谓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