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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不向诸神行处行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八步。踏出第八步的时候,安纳贝尔才发现,这短短的八步居然浓缩了他十五年的岁月。那里有着兴奋,有着激动,有着骄傲,有着自负;有着辛苦,有着劳累,有着战战兢兢,有着如履薄冰;见识过翻云覆雨,见识过混水摸鱼,见识过喧宾夺主,也见识过一错成灾;享受着尊荣,享受过敬畏,享受过赞赏,也享受过责骂。

而这些,当他踏出第八步的时候,通通从生命中远去。

下一步,就该是踏上试炼梯了吧。

安纳贝尔拾脚,跨出了第九步。

风云急涌,天地倒转。一阵粗砺的长风刮过,安纳贝尔发现自己身处苍茫。无日,无月,无光,无暗。

有的只是一种将自己与周围包裹在一起的茫茫。

难道这就是学长所言的幻境?那么,又该如何度过这个幻境?

安纳贝尔谨慎地抬足,向前走去。

这次依然地,当他踏出第九步的时候,忽然在面前看到了一块石碑。待看清碑上的字,安纳贝尔浑身一颤,然后片刻间,一种莫名的怒气冲上心头。

石碑如玉质般透明,而碑上的字去是红色的,红得让安纳贝尔觉得刺眼。碑上的字不多,只短短的一行——被驱逐的滋味,好受吗?

被驱逐的滋味,好受吗?

嘴里默念着这句话,安纳贝尔狠狠一脚,向石碑踹去。

滚你妈的。

你是什么东西!

脚上一阵剧痛传来,而眼前的石碑,却失去了踪影。地面只留下一个大大的坑,好像咧开了嘴,发出无言地嘲笑。

被驱逐的滋味,好受吗?

石碑没了,那行字却像烙铁一样,印入了他的心里,让他灼痛。

当他向前再走到第九步的时候,又一块石碑出现在他的面前——石碑上,一个小少年的面容清晰地印现在上面。画像边上,同样是一行红色刺眼的字——曾经的家主大哥,你还好吗?

石碑上的那少年微笑着,这微笑到达安纳贝尔心里,却化成了一个恶毒的诅咒。

安纳贝尔原地喘息了半晌,定了定神,换了个方向,再次走去。走到第九步的时候,又是一块石碑出现在他的面前。

石碑上依然还是一少年的微笑,只是那行字变了——亲爱的大哥,您已经不是家主了,那些经验对你已经没用了,送给我,好吗?

杂种,你是谁,滚出来啊,就会玩这些把戏吗?你******,滚出来啊!

安纳贝尔忽然失措,有点声嘶力间歇地大声喊叫了起来。他边喊边转身四望,最终一屁股坐倒在地。

面前的石碑忽然幻化着,一行新的红字出现在上面——大哥,您不是贵族吗,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呢?

看到这行字,安纳贝尔的神色剧烈地变幻着,过了半晌,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来,又是一脚,狠狠地向石碑踹去。

看着石碑不见踪影,安纳贝尔呆在原地,神情变幻着,一会儿,冷笑代替了失措。

杂种,你就光会耍这些龌龊的把戏吗?来啊,你都来啊!

心念未完,他的面前居然真的又出现了一块石碑——踢我吧,您的弟弟托我向您问好。

滚!

安纳贝尔又是一脚踢去。

石碑一阵动荡,居然发出了水一样的波纹。倏几,其字已变——不是贵族,就不要教养了吗?

滚!滚你妈的,你是什么东西,也跟我谈教养。

安纳贝尔又是一脚踢去。

石碑又是一阵动荡,当动荡还没平复的时候,安纳贝尔已然又是一脚踹出,但是,脚刚抬起来,他就猛地愣住,一只脚顿在半空,然后全身一颤——大哥,父亲让我对你说,你为什么不死呢?你死了不是更好吗?

死?

安纳贝尔嘴里喃喃着,面前石碑上那少年微笑的脸,恍忽变成了父亲那冰冷而毫无表情的脸,又恍忽变成了母亲那欲言又止却终是什么也没说的脸。

你们真的想我死吗?

石碑又是一阵动荡——哈哈,开个玩笑。您的父亲说,你这样的儿子,他还真的舍不得呢。

看到这行字,安纳贝尔却猛然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精力,一下子瘫倒在地。

父亲,一个大魔导士的青睐,就让你放弃我了?

我几千个日夜的努力,就换来你不声不响的抛弃?

哈哈,父亲,父亲。

你这一课,我却永远都学不会啊。

安纳贝尔忽然站起身来,再也不看身边的石碑一眼。

离开你们里昂家族,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么?从今天起,就让我做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吧。

能将我随时抛弃的,我又何必依靠。

能用利益来支配的感情……哈哈,是不是我能走到多远,就能买来多少?这样的东西,你们以为我真的需要么?

对你们这些人,又何须谈感情。

你们,不配。

正在这么想着,安纳贝尔面前的那块石碑忽然变大,变成有他三个高,碑上的字还是那么刺眼的红色——你就配吗?

石碑上的字不停转换着——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能保证你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都永远爱着他吗?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能保证你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都不放弃他吗?

你确定,你的感情就不会变化吗?你一年前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能确定你一年以后还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不能,那你和你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

我该怎么办?

看着石碑上不停转换着的字,安纳贝尔忽然迷茫了。

石碑忽然淡去,周围忽然暗了起来,然后,安纳贝尔发现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模糊之中,一种封闭的窒息扑面而来。

安纳贝尔感觉渐渐地有点喘不过气来,然后,这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他的神智也越来越昏沉。

我就这样死了么?

不死,我又为谁活着?天少了我,还是天,地少了我,还是地,父亲少了我……就算我站在他的面前,他还不是已经放弃我了么?

我就是多余的人啊。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愤慨忽然出现在安纳贝尔的心中——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多余的人?我是多余的人,他们就不是么?

他们又凭什么活着?

天生我,地生我,父母生我,然后他们就可以左右我、控制我、放弃我?然后我就任由他们左右、控制、放弃?

不!

不!

我原本就该有自己的路!

可是,我的路在何方?

窒息的感觉忽然散去,周围的黑暗也如潮水般退去,安纳贝尔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了石阶之上。

一级级的石阶在他的脚下向前延展。

他转身向后望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幻象的阻挡,他清晰地看到了正气楼的内部情况。前方约两百步开外,正是这栋建筑的底层大厅,有几个同学正在那用来测试精神力的水板面前叽叽喳喳着。

而稍左侧距他大约一百步的地方,一块巨大的石碑拨地而起,浅色的石碑上是两行古朴的青色字迹——

男儿本有冲天志,不向诸神行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