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丹尼森早早地进房睡了。弗里曼再次难得地获得了干净的住处,住进了屋里一间没有人住的空房。
屋外依然下着雨,但透过雨幕依旧能看到一些景色。
外面丛丛的一片枝叶繁茂,似乎种植着不少的作物,稍稍往远处看便是黑乎乎的丘陵,连绵不断地环绕四周,再往远就什么也望不到了,完全是被雨幕和黑暗遮蔽的视野。
他看着窗外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总感觉自己真正身处的并非这个郊外的农场,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连远处的山丘,看上去都不像是真的山丘,而像是一座座巨兽的脊背,层峦环绕地耸立着,像剑一样的山峰,他把窗帘再度拉上了。
弗里曼踱步来到房间的书桌前。
书桌看上去的确是有段时间没使用过的,但已经打扫收拾过了。上面摆放着一些房间主人以前用过的物件和器具。角落里的神龛上的神像看上去比两兄妹的年龄更古旧。但摆放在旁边的一沓的教会赎罪劵看上去却是新的,他有些好奇那些赎罪劵的数目,看上去很是不少。他随意翻了一下,上面的是近来买的,下面一层已经旧了,淡黄色草浆纸上面印着教会的标志,下面印是一段圣典中的经典语句——“神之拯救,迅速降临。”
弗里曼心里觉得有些烦闷,他自己也有点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弗里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披起衣服打开房门。
一出门,有人坐在客厅的壁炉前,前面堆着一沓衣服,身影被炉火勾勒出一道绯红的边缘。
“。。。晚上好。”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那人马上站起身来,目光直望向弗里曼,火光照映在她的脸孔上变换着捉摸不定的光影。
“是你。。。你想。。。干什么?”
弗里曼看到她的反应,急忙摆摆手。
“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弗里曼轻声说道。
“透透气?”
“啊,床很好,房间也很好。”
艾米尔背过身去。
“抱歉。”弗里曼说,“我不知道你在,我回去好了。”
“不。。。”艾米尔说道,又坐下了。“你坐嘛。”
弗里曼在旁边的椅子上靠背坐下。
“谢谢。”
“刚才我听到的声音。。。”
“噢。那没什么事。。。”
艾米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不睡?”
“天气不好。”
艾米尔说着,又在火炉边一件件地把衣服摊开,在炉火前翻弄着。
“是啊。。。”弗里曼说。
弗里曼看着她火光中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很想跟人聊聊天。
“我能向你问一个问题么?”
艾米尔停下了手里的活,她的目光低垂,一时之间对他的问题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停在那里好一会儿,终于下决心站了起来,她抿着嘴,盯着他左臂上的那道黑色纹身。
“——别让他知道。“
她那件薄料柔质睡衣轻轻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半雪白的肩膀,那肩膀微微颤动着。
”。。。行吗?”
弗里曼默默注视着那双眼睛,睫毛微微闪动着,今天上午遇见她时的情景他是记得清楚的,那双肩膀和眼睛都是记得清楚的,还有那股令他感到莫名饥饿感的混合着青春体香和扑粉的味儿也是记得清楚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啊。”弗里曼慢慢开口道。“着装——”
“不可大意。。。”
艾米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弗里曼也望着她,脸上现出一丝少见的调侃。
“可能会造成关节痛症。。。对吧?”
艾米尔,或者说莎莉,用笑容默认了她没有忘记弗里曼的那句忠告。
弗里曼也冲她笑了一下,转过身,踱步回自己房间去了。
“晚安。”艾米尔用不无感激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弗里曼先生。”
回到房间里,弗里曼有些疲惫地拉上窗帘,转过身一股脑地躺在了那舒适的床然后闭上了眼睛。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休息。
大概是由于天气的变化,又或者是被褥过于舒适了,弗里曼觉得倦意分外强烈,沉重的睡意如同一道巨大的铅门般不容置疑地坠落而下,让他毫无抵抗地堕入了梦乡。
睡眠把弗里曼俘获了,他就像一艘失去风帆的沉船,拖着一副饱受风浪的沉重躯体向最后的归宿之处沉去,在那最深的海底深处,有一丝光亮。
弗里曼梦到了沙漠的味道。
沙漠里有一股令人迷失的气味。他在沙漠里总会嗅到,或者就嗅到那么一点儿,或者嗅到很多,它是烈阳猛烈炙烤在钢板上发出的味道。重钢甲如果锻造得好的话,阳光下会反映出周围环境的颜色,很美。穿着它的士兵背部是海的一般蓝,腹部是沙漠的银白色,光滑而漂亮,配搭的长枪长得和旗杆一般,高耸的枪尖划破风发出口哨一样的声音,可是枪身一点也不抖动。在头盔面罩后面的面孔,紧闭着的双唇里面,两排牙齿全都紧紧向内咬着,望着在山脚下,那一望无际黑色的敌军的阵列。
他们和他以前所见过大多数的军队都不同,不是拿着一般的武器,他们的武器是弯曲的,几乎跟每月第一天初升的新月一样,两边都有反光的锋利的快口。握着它的主人很强悍,他们的坐骑也很高大壮健,他们物资齐备,训练有素,以致几乎所向无敌。他们也嗜杀,残忍,像野兽闻到了一股新鲜血气,此刻正加快了行进速度,暗红色的旌旗划过了阵列的上方,像黑色的潮水上一道血色浪花。他看见它在游来,看出那条野兽正在露出他的爪牙。他准备好了应战,他紧握住长枪,擎起盾牌,一面注视着那野兽向前游来。他此刻头脑清醒,平常,充满了决心,但并不抱着多少希望。对方人数太多了,不可能持久的,他想。他注视着敌军的逼近,抽空朝着天上的烈日望上一眼,那景象简直像是一场梦,他想,这简直就像一场恶梦,我没法阻止它来,他想,但是也许我能弄死它。
他从梦中醒了。
汗从他滴落下来,屋内的空气冷得好像冻住了一样,但他身上却感觉着了火。
他扶着墙壁下了床来,将床头的剑握在手里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窗外的景象依然如故,农田,树林,山丘,暗沉的夜空都依然如故。但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漆黑的窗前跳跃,弗里曼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颗颗的细小的白花。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