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孤零零地杵在床头，微弱的光圈愈发显得苍白。床边的输液架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药剂，液体顺着透明的软管缓缓滴落。叶修修长的手指无力的搭在床边，埋进血管的针头被胶带紧紧的固定在手背上。伴着‘咕噜咕噜’的送氧声，蒸馏水在湿化瓶内翻滚着，激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绿色的输氧管越过高高摇起的病床，被送进了他的鼻腔。燥红的面庞，垂闭的双目，他依然有些吃力的呼吸着，身上、脸上却一点儿微汗也没有。
“好烫！”
叶秋匆忙地收了探向衣领内侧的手，摸了摸叶修的额头，热量似乎已经透过单薄的冰宝贴传了出来。他扯了扯被子，将叶修裹了个严实，又盖了条用冰袋处理过的毛巾在他头上。
“别乱动啊，回头掉了！”
“唉！妈说了，要多喝水！”他试了试兑好的温开水，递到了叶修嘴边。
叶修顶着毛巾无力地微微晃了晃。
“啧，都干成这样了还不喝，一会儿别找我讨水喝！”
嘴炮从来不会影响手足相佑，话音未落，沾湿的纸巾早已落在了干巴巴的唇上，水滴顺着唇齿滑入，滋润着因张口呼吸和高热而变得过于干燥的口腔。
“爸妈呢……”叶修抬了抬困倦的眼皮。
“刘伯伯送他们回去了。”说归说，叶秋的手可没闲着，他又用纸巾送了些水到叶修嘴里，“我看你还是喝点水吧！这样费劲不，就这么爱餐巾纸水？什么口味！”
“咳！咳！”
“喂……”叶秋连忙稳住他输液的手，一个劲地帮他拍背，可叶修却咳起来没个完，身体更是随着一次次咳嗽前倾的厉害。弓着的背剧烈地起伏着，手还紧紧地摁在胸口，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喂，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情急之下叶秋连忙按了呼叫铃，扶着叶修的手丝毫不敢松开。咳嗽算是停了下来，但叶修只是摇着手不说话，身子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大夫，你看他这是怎么了？”看见大夫推门进来，六神无主的叶秋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疼得厉害？”
大夫轻声询问，叶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这是胸痛，肺炎伴随胸痛很常见，如果疼得受不了，我可以给他开点镇痛剂。不过镇痛类药物，还是能不用尽量不要用。现在他热度已经上来了，一会儿等他不太疼了，给他测测体温。”
‘慎用镇痛剂’，如此常识性的道理叶秋又岂会不明白。尽量减少药物对人体的副作用，降低治疗过程本身对机体的损害，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可他想要的又怎会是一剂镇痛剂。目送大夫离开，他整了整叶修身后的枕头，试图扶他靠回床上。
“怎么了？不能动？”
“疼…”叶修哼哼了一声，捂着胸口，就像是岔了气或是吊了筋的人一样，一动也不动。
病痛的苦果然只能由患者独自承受。医生也好，家属也罢，在这一刻谁也帮不上。那份痛苦无法替代，也无法转移，哪怕是身为同卵双生的兄弟也没办法分担上一点点。
叶秋拿了毯子披在叶修身上，“往前面坐一点。”他挤着坐在叶修身后，用坚实的臂膀环抱着这个疼得不能动的人，希望他能好受点儿。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怀里的叶修却始终缩着身子。
“还是疼得厉害？”
叶修眯着眼点了点头。
“要不我跟大夫说，让他给用点镇痛剂？！”
“没用的……药劲过了还是一样疼……”叶修撇过头，滚烫的脸颊贴在叶秋脸上，“体温计呢？”
叶秋刚把温度计拿近，就被叶修一把抢过去叼烟似得塞进了嘴里。
“我去，你别咬断了！”
叶修没啥力气，顾不上回嘴，也顾不上这小子把自己的脸掰来掰去。他靠着叶秋‘凉凉’的脸颊，含着体温计呆呆地坐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好点了？”搂着越来越重的叶修，叶秋拿出体温计对着光看了看，“39度7！难怪这么烫！”
肩头的叶修昏昏欲睡，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多了。叶秋把毛巾翻了个面，拉了拉被子仔细地裹好，静静地抱着这个热乎乎的‘暖炉’没去打扰他。水氧‘咕噜咕噜’地重复着单调的节奏，他的眼皮也耐不住疲惫耷拉了下来，意识在不断升高的体温中弥散，脑袋越来越空，声音和消毒水的气味也随之渐渐消失，没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歪着头沉沉的睡了，像所有坐着睡着的人一样，脑袋总有不受控制的时候。突然，叶秋脖子一沉，猛地惊醒了。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他就望向了输液管，见滴管里的液体还在正常滴落，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护士来过了……”
湿濡的感觉伴着轻弱的人声传来，叶秋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床头的体温计已被收走，液体也已换过，而怀里的叶修已经一身的汗。他跳下床，好一番服侍，顺便撕下了叶修额头的冰宝贴，换了块冰凉的毛巾盖在他头上。
“咱不贴这个了，都红了，还是毛巾好！”
叶秋忙着用冰袋处理替换的毛巾，一个没留神，就发现叶修扶着输液架，晃晃悠悠地下了床。
“喂！你干嘛？”
“撒尿！”
“你好端端地下什么床呀，叫一声我帮你拿啊！”叶秋担心他刚出了汗会着凉，连忙拉起毯子披在他肩上。
“拿什么？”
“尿壶啊！”叶秋歪着脑袋，冲着床下的方向晃了晃。
“切，我能去厕所干嘛用那个。”
“逞什么能！”叶秋赶紧上前搀扶，“你慢点，小心滑针！”
“我自己能行，不用这么夸张。”
“长本事了？”叶秋白了眼身边这个穿着病号服，一步一拖的家伙，“谁刚才疼得动也不能动？！现在不疼了是吧！”
“浑身疼……”
“行了，快尿吧！尿完回床上去！回头着凉又要发烧了！”
“别催啊……”叶修站在马桶前，输着液的手不敢乱动，没输液的手又脱力，他磨磨蹭蹭地半天挖不开门襟。
“就不该听你的！”叶秋见他没接氧，呼吸又开始急促了起来，索性一把拉下了他的裤子，“行了，自己扶着！”
“病人也是人，这么粗暴！”
“还嫌我粗暴了，总比你尿裤子好吧！别晃了，小心尿外面！”
叶秋嘴上不饶，帮他提裤子的动作倒是比刚才温柔了许多，“赶紧回床上去，小心着凉！”
“哪儿那么娇气！”
“你给我太平点儿，还嫌不够折腾？！”将叶修扶回床上，叶秋轻手轻脚地帮他接上了氧气，“你等着，我去打盆热水，擦一把换身衣服……”
“喂！你…”见叶修挨着枕头就闭了眼不理人了，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儿，叶秋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匆忙的按下了呼叫铃。
“大夫，前面烧都退了些了，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又滚烫了！”
“病毒感染，高热反复是比较常见的现象，不要太紧张。挂了这么多水，小便有吗？”
“有！刚上厕所的时候还好好的，躺下就这样了！”叶秋捏着床尾的杠子，看着护士量体温，他觉得大夫是轻描淡写地宽慰自己。
“量多吗？”
“啊？不少，蛮多的。”
“颜色深吗？”大夫边问，边做着记录。
“呃……还好吧，稍微有点儿深。”
“叫护工过来帮病人擦个身，换身衣服。”大夫见叶修的衣服已经湿透，嘱咐着身边的护士。
“大夫，这个我来就行了。倒是得麻烦您多给我两套病号服！晚上来得急，没带衣服。他这来来回回的发烧，估计一会儿又得换！”叶秋说着就利索地打了盆热水过来。
“叫护工搭把手吧，擦换得快一些，这湿漉漉地捂着，他不舒服也容易着凉。”
一旁的护士倒是机灵，快快跑去拿了干净衣服，带着护工回到了病房。这点儿小事儿对叶秋来说不算什么，不过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很快叶修就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安稳的睡了。
时高时低的体温，不停汗湿的衣服。守在一旁的叶秋折腾了整整一晚上，而叶修也因为一咳就疼，痛苦地熬到早上五点多才算消停。兄弟俩都是一夜未眠。
“现在不咳了，抓紧时间好好睡一会儿吧！”叶秋把止血棉扔进垃圾桶，将叶修冰凉的手臂送进了被窝，帮着掖了掖被子。
“你也去沙发上靠会儿吧！”
“我没事儿！对了，撒尿不？”叶秋突然想起早上要留尿样，连忙问道。
“嗯！”叶修正要摸索着起身。
“唉！！你别想去厕所！这回我可不听你的了！回头发烧又得伺候！”叶秋连忙制止，拿了尿壶递到他面前，“用这个！”
“和上厕所有什么关系？”叶修接过尿壶一脸的不愿意，“这怎么尿啊……”
“要不给你个可乐瓶？”叶秋诡笑道，“对着尿呗，还怎么尿！”
叶修无奈地在被窝里折腾，看见叶秋递来了验尿杯，不由得嘟囔起来，“晚上不是验过了！”
“叫你验你就验，哪那么多废话！”叶秋怕他弄在床上，索性一把拉开了被子。见他一早就疲软，坏笑着接过尿壶，“嘿嘿，人没劲，它也没劲了？！”
“神经！”叶修没啥力气，懒得理叶秋，他卷了被子疲倦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