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心中的疙瘩
辞去了工作，又来到金大龙的公司，郭亮觉得踏实了很多。想想这几年，为了照顾妹妹，四处打工，一直也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现如今，终于可以脚踏实地的干一场了，想到自己的未来，他感到精力充沛。
金大龙的公司虽然刚刚经营没有几年的时间，但是，规模已然不小。郭亮大致参观了一下，很是佩服。
“哥，你还真成！短短几年的时间，弄成这样，真是不错！”
“这有什么呀。你当初要不是你妈妈身体不好，也许你现在做得比我都大呢！”话一出口，觉得有些失言，金大龙表情显得慌忙。
“这事呀，都是想着容易，干起来难。我办起养殖场以后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简单。很多困难是预想不到的，但又都是一出现就能要人命的。干了以后，我算是深刻体会到家乡的一句老话：家有万贯，长毛的不算。”回想起那段经历，郭亮依然感慨万千，所以并没有太在意金大龙的话。
“你以为我容易啊。虽然，我发誓要自己打拼，但要是没有我家老爷子，还真干不起来。工商、税务、消防甚至城管哪一个庙门不拜到了，都不成。这些部门都点头了，你还要给公司选址。好地方房租贵，租金便宜又没好地儿。地方合适，你还必须看看周边有没有类似的公司。这些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什么，他们的经营状况怎么样。还要看看公司的老板是谁？有什么背景。甚至还要看看他们的爹是谁，干什么的，什么职位。老板要是结婚了，还要考虑他的老丈人、丈母娘的背景，等等这些，都要逐一摸个‘底儿掉’才行！不然，你就想办好公司？”
“停！停！停！你这些话都和多少人说过多少遍了？怎么跟相声演员说贯口一样啊？你这念的都是什么经啊？”
“学着吧，这些都是发财经！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书本上没有的！别看你是高材生，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为了弄明白这些，我累得都快吐血了，还告诉你，这些都是我这几年的经验总结，要不是看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还不愿意告诉你呢。”
“你以为我稀罕听啊？国家安全局调查一个人也不过如此吧，你至于吗？”
“哎，我也是被逼的，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人还真是没有吃不了的苦。那时我真是想打退堂鼓了。一直找不到一个体面台阶下来，一咬牙也就坚持过来了。”看样子，金大龙也是一肚子苦水。
“现在不是也挺过来了吗？”郭亮想安慰几句，又一时找不到该说什么。
“这些话都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终于有地儿倒了。哎！坚持是坚持过来了。就是公司做大了，事情反而更多了。这都三十出头了，一直也没敢要孩子。现在，我只要一回家，我妈就在屁股后面唠叨个不停。总是孙子长孙子短的，我都给烦的，自己都快变成孙子似的了。”金大龙谈到此事，也是唉声叹气的。
郭亮倒不觉得老家儿做得有什么不妥：“是呀，你这岁数是应该有个孩子了。”
金大龙听了郭亮的话突然伸过来头，直直地看着郭亮。
郭亮被看得有些发毛：“哥，你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金大龙表情严肃：“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郭亮长出了一口气：“嗨，我还以为我脸上长什么东西了呢。有话你就说呗！”
金大龙清了清嗓子：“那我就说了，你别生气，也别激动啊！”
郭亮正了正身子：“嗯，你说吧，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郭亮虽然说了不会生气，金大龙说话依然很谨慎：“这两天咱们聊得不少，你就没觉得有些事情该聊一聊，却一直没说过吗？”
郭亮身子微微一震：“我知道，你是不是要说没聊叶小倩的事情？”
“哎呦，妈呀，终于让你主动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了。你这倒霉孩子，这两天快憋死我了！是！我是要说叶小倩，而且今天我必须说一说她。”金大龙如释重担一般地长出了一口气。
郭亮没有任何表情：“你说吧，我听着呢。想说什么？直说。”
金大龙左右看了看：“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我办公室。”
两个人一起进了金总办公室，金大龙点燃一支香烟：“我知道你对她看法很深，你是不是觉得是她戏弄了你？我要告诉你的是，你错了！你完全误会她了！没错，她是不同意你在老家发展，她希望你跟她回到大城市。但是，她始终没有强迫你做什么，对吧？”
郭亮听得很清楚，却又确实很糊涂。他看着金大龙，期待着下文。
金大龙继续说道：“你别看我和你有几年时间没见啦，你的事情，尤其是你和她的事情我都知道。小倩从你家回到上海后，就曾经和我联系过。说你在创业，起步不是很顺利。她是看不了你那样拼命工作，又帮不上忙才回的家。她回到家后，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她妈妈听了你的情况，极力反对她再和你交往。有几次，她差点和她的妈妈闹翻了。只是，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最终妥协了。”
郭亮一直目光呆滞地听着，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听到此处他突然一怔，但他很快克制住了提问的欲望，并没有打断金大龙的话。
金大龙并没有在意郭亮的情绪变动，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后来有很长一段之间，我就没有她的消息了。直到你碰到龚宇鹏以后，小倩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了一些你的事情，具体说的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她说看到你很生气地走了，虽然把你追了回来，但是那次她还是很伤心的。再后来，还有一次通话，那次她说她已经不再幻想得到你的谅解，所以她决定出国。但是，在她临走前还是想知道你的情况。本来她想亲自去你家和你说清楚，但是她妈妈看得她很紧，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脱身。我就答应她，一定找到你，告诉他的情况。后来，我去过你家，你的邻居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大致情况就是这些。”
郭亮一直默默不语，听完金大龙的话，他往后一靠：“她在早些时候曾跟我说过，是因为签证遇到点问题，要推迟出国。现在看来应该正是和她妈妈吵架的那段日子。”
金大龙语气坚定的说：“肯定不是签证的问题，据说那次她和她妈妈闹得很凶，而且是一个持续很长时间的拉锯战。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嗯，你说吧。”
“即使是叶小倩提出了分手，你也没必要这样恨她吧？”
这句话，问到郭亮的伤心处，他感到心脏一阵的痉挛，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胸口：“她最后给我写了一封信。如果只是分手，根本就没什么，我清楚我和她的差距。可是她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她把我的农村生活以及我的家庭说得……哎！”郭亮说不下去了。
“那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情绪都很低迷。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郭亮缓了缓情绪，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之所以能够撑过来，要感谢我母亲的病。”
“你母亲的病？”金大龙有些费解。
“呵呵。”郭亮苦笑一下：“那时我把全部精力都转移到养殖场上，家里人以为我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我心里实在是就开这个疙瘩。要不是后来我母亲病重，让我不得不强打精神，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过来。”
“有那么严重吗？”
金大龙话一出口，便迎来了一道从郭亮双眼射来的一道寒光，很凛冽。感到有些失言的他，急忙躲闪开。沉默了很久金大龙才开口：“她会不会是为了让你能够下狠心忘了她，才会那样说的。”
这句话让郭亮心中一阵：对呀，这也是一种可能性，我当初怎么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呢？郭亮脑海里忽然想起在机场看到的一幕，这有些解释不通啊。她明明是有其他男朋友的。如果说那封信如金大龙所说，那么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不会也是她故意安排的吧？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当时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我会去机场啊。除非是龚宇鹏通风报信。对，龚宇鹏。这么多年了怎么把他给忘了，他一定知道到底是怎么会事儿的。一定要找个时间问问他。
“她也许……”金大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凭你对叶小倩的了解，你觉得那封信会是出自她的手吗？”
晴天一个大霹雳在郭亮大脑里炸开，驱散了他刚刚想起的思路，致使他的脑电波停顿了好久。突然他用力一拍脑门：“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样的措辞，应该不会是叶小倩能说出来的。可是，也不对呀！那封信绝对是她的笔迹。”
“你真笨，是她的笔迹，就一定是她的话？对，对！一定是这样！我当初听说，叶小倩闹得很凶，曾经还想过离家出走，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突然的妥协了。对！一定是这样！错不了了！所有的疑团都可以解开了。既然她能够和母亲闹翻，是绝对不会给你写那样一封信的。”金大龙一个人喋喋不休，完全没有发现郭亮已经瘫软在那里。
“那封信还在吗？我们来研究研究！”金大龙还在兴奋当中。
郭亮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实际上那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拿到那封信时莫名的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只草草的看了几眼，一些用重笔描绘的字眼，就已经让我不忍再看下去。我随后又看了看最后的落款，确定是她，就再也没仔细的读过了。有时候，我还在后悔，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真后悔，把那封信毁掉。金哥，你说，当初就为那点儿自尊心……有狗屁用？！”
金大龙被郭亮的几句话给说愣住了，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常态：“你能这样说，说明你还是在意她的，你还想她吗？”
郭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那时真的不想再想她了，可是我办不到，忘记一个人太难了！我有时也会问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了，这份感情一直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上。放弃，如同割肉，不舍，却带又着伤痕累累。不过，日子长了，什么都会淡去……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听得出来，郭亮这是在转移话题。所以金大龙也没有再继续逼问，就顺着郭亮的问题继续：“她曾经给我发过一封邮件，说她在那边已经结婚了，还有几张照片。她老公是英国人，你想看看吗？”
郭亮再次摇摇头，眼神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话语稍有迟疑：“不看了，她过得好就成了。”
“我看得出，你还喜欢她。”
郭亮只是轻轻一笑：“说实话，其实那时我还是想和她继续下去的。可是，我无意中又发现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所以……”
“什么？”这句话让金大龙吃惊不小。
“就是和龚宇鹏在一起的那个时候。”郭亮又补充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看到的。”
“你不会看错吧？就算是你说的，要不是让我亲眼所见，我是打死也不敢信！当年，小倩对你的感情，我可是门清。肯定是你弄错了。”
“虽然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就是恋人关系，但是肯定也不会是很平常的那种。”郭亮把那次机场所见，简单的描述了一下。
金大龙有些无语，眉头紧锁。想了又想，说道：“照你这样说，那龚宇鹏是不是应该知道什么？你问过他没有？”
郭亮摇摇头：“没有，当时我一生气，就回老家了。”
“我现在就问问他。”
“不用了。况且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他也不一定记得。”
“不让我问，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哎，都过去了，你也别想太多。对了，你现在怎么样？弟妹是干什么的？也在这边吗？”
“我……”郭亮声音有些颤抖：“她不在这里。”
“那……”
“她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对不起，兄弟。”
“没事，早就过去了。”
“那你就一直这样单着了？”金大龙眼睛一转，坏笑着说了一句。
金大龙一语中的，这实在是让郭亮有些哑口无言。他笑了，笑得有些无奈：“我只想养好妹妹，我要打工挣钱，没时间，也没有资本再去找朋友。你别瞎联想了！”
金大龙也笑了，同样透着一丝苦涩，可是并没有直接反驳他。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了，他心里想什么，金大龙心里有数。所以，有些话他还是觉得不说出来反而会更好。但是，此时他真的为郭亮感到惋惜。他一直认为郭亮是一个好兄弟、好男人，诚实、肯干，对人没有私心。没想这么好的人生活经历却是如此的坎坷。父母的离开，他必须担起全部的责任，供妹妹读书，金大龙又点燃一只香烟，递给郭亮一根：“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多说了。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句，妹妹以后的学费我来出，你岁数不小了，这样单着不是个事！用不用我给你推荐几个？”
郭亮接过香烟，衔在口中，缓缓地吸了一口，随着一缕青烟的缓缓吐出，他得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之色。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呵呵，还是以后再说吧。连个窝都没有，谁会跟我呀。”
金大龙突然一拍脑门：“嗨，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你嫂子说让我今晚把你带回家，请你吃一顿饭。看我这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
“成，下班我来找你。”郭亮借着这个话头，赶紧站起身，他不想再继续上一个话题了。
“这事儿交给你嫂子就没问题了，她们医院有好多漂亮、年轻的姑娘呢！你知道吗？我就结婚前去过一次，你嫂子就再也不让我去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郭亮转回身，话里有点明知故问的成分，就连口音都变了：“那是为啥子呦？”
金大龙哈哈大笑起来：“她说我一进她们科室，俩眼就发直，总和那些小护士套话，都不理她了！哈哈哈。”
“那可真是你的不对！还没结婚呢，怎么就变心了？”郭亮调侃着。
“什么呀！是那些小护士总拉着我的手不放？你说，我能不理人家吗？”金大龙言语中带着一股委屈。
“人家会拉你的手？是你拉人家吧？鬼才信你的话呢！”
“哈，哈，哈。还是你了解我。开始，是我拉着她们，说给她们看手相。后来就是，我说心脏不好，看到她们就心跳加快，要她们给我凭脉。那不就是她们拉着我的手了吗？”金大龙笑得大脑袋一个劲儿的乱晃。
郭亮笑着出了门。身后金大龙还在喊着：“别忘了下班来找我啊，岁数大了，记不住！爱忘事儿！”接下来又是一句自言自语：“我真想把你的头盖骨打开，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这一句郭亮并没有听见。
郭亮一个人回到家里，整个人就像突然失去了支撑一样，瘫软在门后。他悔恨，确切的说他是在恨自己。他恨自己软弱，当初没有勇气找到叶小倩当面问个明白；他恨自己无能，不能给予叶小倩一个美好的天空；他恨自己死要面子，当初不该答应和叶小倩分手；他恨自己太笨，弄得自己‘死不瞑目’。
“你是个失败者，你永远是一个失败者！”漆黑的屋子里，郭亮在自言自语：“你真笨，叶小倩是爱你的，你难道不知道？她不是只想和你回农村，她是和她母亲吵架了，想出来躲一躲，你不是不知道啊！你怎么这么笨呢？她不会给你写那样一封信的，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在你心里一直是完美的，不是吗？你怎么就不相信她呢？就算是那封信是她写的，你就不会告诉她你不同意？你会不会呀？你这个笨蛋！也许，你告诉她不同意分手，她就会回来找你的，你不明白吗？你错过了你一生的幸福，那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和人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凭什么恨人家？你有恨人家的资本吗？你还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呸，你也配？你是个懦夫！懦夫！”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黑暗中撕开一个裂缝，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可是悔恨的骂人声并没有因为这一记耳光声的出现而停止。
金大龙见到房门并没有关死，于是轻轻地推开房门，房间内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墙上的电灯开关，没有摸到。向前一探身，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拌，差一点摔了一跤。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阵乱抓，终于住到了灯绳。突然，房间亮了。扶住墙，尽力站稳的金大龙，这才看清，绊住自己的原来是郭亮的一条大腿。
半躺在地上的郭亮下意识的伸出手，挡住过于刺眼的灯光，没有说话。金大龙俯下身，眼前的郭亮颓废至极，雪白的衬衫已经被他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已经很久没有进水了的原因，还是说了太多的话，郭亮的两个嘴角微微肿起，嘴唇干的已经开裂。
金大龙心疼的扶起郭亮，把他放到床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郭亮的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同一个角度，没有理会金大龙的举动。没办法，金大龙只好从茶几下找到一根吸管，一头放进郭亮的嘴里。虽然郭亮的眼睛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状态，但是双手却有了反应。只见他猛的夺过金大龙手中的水杯，根本不顾水洒了一身，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几口便把一杯水喝完，然后把水杯向上一举：“还要。”
金大龙赶紧又给他倒了一杯，郭亮同样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角，抬头看了一眼金大龙：“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不是你答应我，今天去我那？你嫂子给你做了一桌好吃的，还等你呢！你倒好！”
“哦，对不起，我给忘了。走吧！”郭亮站起来就走。
“等等，你去哪？”金大龙一把抓住郭亮。
“去你家啊！”郭亮回答的很干脆。
“你看看几点了？你嫂子早就把剩饭倒垃圾了！”
郭亮看了看表，用手掐住自己的太阳穴，揉了几下：“哎呀，对不起。你回去给我解释一下。”说着，他转回身，又要躺下。
金大龙再一次拉住他：“我也没吃呢，陪我到楼下喝一杯。有什么事，一会儿吃完了再聊。”
“我不想去了，我有点累，就想歇一会儿。”
“歇会儿可以，吃完了再歇！”不容郭亮反对，金大龙生拉硬拽地把郭亮拖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