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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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漫漫归途 (1)

学者即使遇到欺骗,

也不会上当受蒙蔽;

蚂蚁虽然没有眼睛,

却比有眼虫走得快。

——《萨迦格言》

公元1264年——阴木鼠年(甲子)——南宋景定五年——蒙古至元元年

八思巴30岁 恰那26岁

在华北平原行走两月后,经兰州至西宁。这两个现今的西北省会大城,彼时是西陲各族集散交会的重镇。形形色色服饰各异的少数民族族人穿行于狭窄的街道,各种语言混杂,交流颇为不便。八思巴与恰那虽精通蒙藏汉语,奈何还有羌语、畏兀儿语以及各地不同方言,甚至同一语系却口音各异,鸡同鸭讲的情形时常发生。

语言交流让八思巴颇为头疼之时,桑哥出现了。

在西宁暂驻休整时,一位名叫桑哥的藏族青年前来自荐,请求为八思巴效力。桑哥的先祖在吐蕃王朝鼎盛时期被赞普遣到青海戍守边境,后来一直没有接到赞普撤军的命令,便世世代代在青海定居了下来。桑哥长期在汉藏交界的地方生活,熟悉当地风俗,语言天分甚高,能说得一口地道的汉语、藏语、蒙古语,还有畏兀儿语。

八思巴让桑哥担任译官,经常向他咨询青海一带藏民的情况。桑哥走过不少地方,颇有见识,精明强干,甚得八思巴信赖。

时值七八月交接之际,桑哥带着八思巴兄弟俩去青海湖朝圣。浩瀚的碧波映衬着远处苍茫逶迤的昆仑山脉,满眼的野花在夏日微风中轻轻摇曳,令人震撼,动人心旌。掬起一捧圣洁的湖水,心灵仿佛被涤荡一遍,顿时身轻性灵。兄弟俩静静站在湖边远眺,远山静逸,水波微荡,落日的余晖笼罩着两人消瘦的身影。这纯美画卷直至七百年后的今日,仍珍藏在我心底,难以忘怀。

离开西宁后,按计划本打算走昆仑山口,过长江源头,翻越唐古拉山口入藏,便是现今的青藏线。这条线路虽然海拔高,但起伏平缓,相对易行。当年萨迦班智达便是带着两名幼童经此路到达凉州。但八思巴却改走了另一条路:由朵思麻[ 即今青海四川交界处的藏地。

]入藏。

朵思麻藏地自北向南横亘着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一路翻山越岭,道路险峻异常,平坦些的草地上又是沼泽水网密布,但由此入藏却能快上一个月时间。归乡心切的八思巴为了早日到达萨迦,选择了这条更为艰险的路。

出了海拔只有两千米的湟水谷地,地势陡然增高。爬不完的山峰一座接一座,每过一道垭口气温就骤降几度,在中原是盛夏的三伏天,在这里却得穿上几层外套。高山峻岭中行走了不过十来日,随行的蒙古军士颧骨上都晒出了红斑。可皮肤灼伤还不是最难熬的,自开始攀山以来,许多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头晕、恶心、呕吐、气喘,高原反应苦苦折磨着这些久居平地的人。

“恰那,来喝药了。”

恰那睁开肿胀的眼,无神地扭过头。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嘴角起泡,绛紫色的嘴唇龟裂出细纹,一不留神便渗出血丝。他每天胸闷气喘吃不下饭,勉强吃几口便会吐出来,晚上被头疼折磨得整宿睡不着,几天时间便消瘦得不成人形。八思巴本想暂停几日为他治病休养,恰那却不愿整队人马为了他耽搁行程,倔强地硬撑着病弱的身体每日行进在蜿蜒盘旋的山道上。

“小蓝?”他虚弱地看向我,不置信地上下打量,“你这是乔装出来的吗?怎么蓝眸蓝发不见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抓了把黑发丝在手,颇有些得意:“我终于可以用法术将蓝眸蓝发隐去,变成跟你们一样的黑眼珠黑头发了,然后穿上小厮的衣服,扮成人类男子还像回事吧?”顿了顿,朝他吐了吐舌头,“不过道行还是不够深,只能隐去一两个时辰。只能慢慢练习了。”

恰那的双眼瞪得溜圆,嘴张成O形:“可怎么连面貌也有些变了?明明是你,可看着不像女孩,活脱脱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小男孩。”

我扑哧笑出来,收了法术,变回原貌:“我这般长相,即便穿着男装也扮不成男子。我可是观察了你们好久,才慢慢琢磨出该如何收起女子特质呢。”

看着我又恢复了原貌,恰那嘘了口气,在我的帮助下起身倚上大靠枕,看着我温和一笑:“单独跟我们在一起时,还是不用变装的好。不过换上男装变了样貌,再把声音压低一些,总算可以小厮的身份公开跟着我们了,这样也好。”

我欢喜地点头,终于可以人身跟在他们身边而无所顾忌。恰那问我:“大哥呢?”

“在帐篷里跟桑哥议事呢。他现在可信任桑哥了。”我将熬得浓浓的汤药递给恰那,“这就是用桑哥送来的药熬的,主要的一味药叫红景天。他说,用这治头疼疗效最好。你赶紧喝了吧。”

恰那就着我的手皱眉喝下,感喟一声:“不想我的身子这么弱,真是连累大哥了。”

“不光你难受,很多人都头疼气喘呼吸困难。娄吉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他身子略比你强些。再说他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也无暇顾及身体的不适。”我搀扶着让他重新躺下,坐在他身边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你离开家乡太多年,早已不适应藏地高原的气候。这里跟凉州大不相同,一路过去还有更艰辛的路要走,更高的山要爬。你身子又一向不好,真让我又担心又心疼。”

恰那身子微微一颤,仰过头,目光正对着上方的我。原本无神的眼倏地射出一道亮光,清澈的眼波里映出小小的有些呆滞的我。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到底是怎样的奇怪法。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咳嗽,轻轻将我为他按摩的手推开,语气淡然:“小蓝,我没事,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大哥身上,去照顾他吧。”

我烦恼地蹲在地上抱头生闷气:“你们兄弟俩到底怎么了,自从出了大都后就不爱理睬我。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把我推来推去地推给另一个。”

恰那愣住,探头看我:“大哥他把你推到我这里?”

我蹲在地上捶脑袋:“你们再这样,我索性就回昆仑山,从此不让你们烦心!”

“小蓝,别走!”恰那急忙掀开被子光脚下地,一把将我拥在怀里,急切地喊,“你说过要跟着我们一辈子的,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他的语气焦急中透着害怕,叫人心生怜惜。我埋在他怀里暗暗做了个鬼脸。我可是与班智达大师订立了生死契约,只要他们俩在世,我都得跟着,哪里能说走就走。我故意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那你别再赶我了。何时跟着你何时跟着他,你让我自己决定,好不好?”

他急忙点头,将我搂得更紧:“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呢?只是……”他顿住,眼神突然又暗淡下来,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对着虚空长长叹息一声。我怕他光着脚又受冻了,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躺下。他这才意识到一直搂着我,像触电似的急忙放开我,侧身咳嗽了一阵,脸颊浮起了略带病态的红晕。

在漫漫山岭艰难行进了一个月,九月初,我们面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莽莽草原。黄河源头的扎陵湖和鄂陵湖广袤无垠,衬托着蓝天下雄伟壮丽的阿尼玛卿峰。细碎的云团与山顶的终年积雪簇拥在一起,莫辨彼此。磅礴大气的雪山圣湖,连绵不绝的荒野草甸,悠闲散落的成群牛羊,如梦似幻的绝美风光令所有久居中原的人惊叹不已。

在这人间圣境中行进二十天,进入了朵甘思的噶巴域。这里就是现代的青海玉树,设有通往西藏的驿站。八思巴先前所设的驿站经过两三年运营,如今已成规模。驿站提供的物资补给与住宿环境,比一路的临时扎营好许多。因此,八思巴下令在此多休养几日,缓解一下众人的路途疲劳与高原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