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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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政治联姻 (1)

贤者有点过失也会改正,

小人罪孽再大也不在乎;

奶酪沾点灰尘也要去掉,

酿酒还要特意放进曲粉。

——《萨迦格言》

下布曲江蜿蜒穿行,弯弯曲曲如蛇形的道路上,盛大的送亲队伍缓缓行进。十多辆马车拉着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箱子,是女方出手阔绰的嫁妆,令道旁看热闹的百姓眼红不已。恰那骑着一匹身披红绸的白马,被众人拥簇着走在最漂亮的花车前。已是11月,藏地的冬季已经到来。恰那裹着镶貂皮的大氅,华丽的装束将恰那高瘦文雅的身形衬托得恰到好处。佩以珊瑚和琥珀珠串编成的长发辫侧摆在胸前,藏地难寻的俊俏容颜再次成为路旁围观女子惊叫的对象。

可骑在马上的恰那面色却是异常苍白,脸颊比我一个月前在萨迦最后一次见到时还要凹陷几分。清俊的脸紧绷着,两眼无神,神情淡然。他时不时偏过头掩嘴咳嗽一阵,每次咳完后脸上添几分不健康的酡红,被凄厉的冷风一激,红晕褪去的脸色又更苍白几分,不时用帕子抹去额头沁出的微微细汗。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瞬间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在一起。只一个月没见,他为何憔悴得这么厉害?这么长时间了,他的病为何还没有好?

贡嘎桑布打马上前禀报:“少爷,今日天色已晚,前方有个小村子叫色堆,我们就在那里歇息一晚,明日就可以到达萨迦了。”

恰那面带倦容地点了点头。

贡嘎桑布察言观色,体贴地说:“少爷,骑马太累,不如您进车里休息一下吧。”

恰那挥了挥手:“不打紧,我不累。”

贡嘎桑布还想再劝两句,坎卓本从那辆精美华贵的花车中探出俏丽的脸,咯咯笑着叫恰那:“阿哥,你来陪我嘛。”

恰那客气地回答:“小姐,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亲,单独与你待在马车里不太合适。”

坎卓本的脸说变就变,笑脸立刻转成哭脸,两手拍打着窗框,脚跺得马车都颤抖起来:“不嘛不嘛,阿爸说你是我丈夫,就要听我的!”

送亲的索朗杰急忙上前好言好语劝解坎卓本,坎卓本就是不依,越哭越大声。眼见得旁边的百姓指指戳戳掩嘴偷笑,索朗杰无奈,只得来央求恰那:“我妹妹就是这样的性子,想要什么就非要得到,不然就没完没了地哭闹。我和父亲平日也只能依着她。”

恰那咳嗽几声,不易察觉地微微蹙眉,下马走向坎卓本的车:“大舅不必烦恼,我依着她就是了。”

恰那掀开车帘坐进马车里,坎卓本立刻拉住他一只手臂,整个人贴在他身畔,满脸灿烂的笑容。偷偷跟着车队的我,看到这般情形,心莫名又紧了紧。

那一天里,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与恰那单独见面。坎卓本一直缠着他,恰那稍微离开她的视线她便要哭闹,连睡觉时也要恰那守在她旁边。索朗杰被坎卓本闹得烦死,恰那却不顾自己还病着,跟她好声好气耐心说话。吉彩在一旁看得老泪纵横,极口称赞恰那,不住对一起来送亲的亲朋说佛祖为自己送来了万里挑一的好女婿。

恰那已是疲惫不堪,却仍按着坎卓本的要求坐在她床前,像哄孩子一般哄她睡觉。他任由坎卓本握着他一只手,轻轻唱起当年我唱给他听的摇篮曲:

摇呀摇,摇呀摇,

宝宝怀中睡。

摇你长大,有了希望,

宝宝快长大呀,宝宝快长大。

恰那略微低沉的嗓音中带一抹沙哑,如泣如诉的声音婉转缠绕。他迷离的眼盯着虚空,一遍遍反复吟唱,嘴角噙着淡到极点的笑意。坎卓本满意地翻个身,沉沉睡去。睡着的坎卓本其实很美,脸上有着未被世事侵扰的稚气与纯真,身形在被单下隆出诱人的曲线。我紧紧盯着那美丽的身躯,嘴里泛出一股从未品尝过的苦涩滋味。

恰那并没有急着挣开她紧紧握住的手,反而长时间坐在床头看着自己第三位妻子。第一次婚礼,他惶恐无助,第二次是心有不甘。可第三次,他却是一脸淡然与无谓。摇曳的烛光下,恰那眼里甚至有一丝怜惜,为她轻轻理顺鬓边碎发。

躲在角落的我,看到恰那对坎卓本的温柔举动,心口似被重锤击过,整个身子被击成零星碎片。他对前两位妻子从未有过这般亲密举动。我天真地以为,天底下只有我见过他的温柔,只有我能这样握住他的手,只有我可以让他笑。却原来,是我太想当然了。我跌跌撞撞从角落里走出,想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恰那,不要对别的女子笑,我会痛,很痛。

脑袋突然砰的一声撞上壁橱板壁,眼冒金星时意识到了眼前的现实。伸手看,不,不是手,只是毛茸茸的爪子。泪水毫无征兆地盈满眼眶。我不过是一只小狐狸,是他们兄弟俩的宠物,我有什么资格不许他对着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温柔?我有什么理由要他只能对着一只狐狸笑?

恰那听到了那一声响动,放开坎卓本的手,走到壁橱处查看。我急忙隐身,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我不要让他看到我的狼狈,不要让他知道我居然也会嫉妒得发狂。他查看一番没有发现什么,走到窗前抬头凝视悬于树梢间一轮明亮的圆月。月满如盘,盈盈滟滟。清冷的月光笼罩他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我看着那孤高寂寥的身影,不禁痴了。

涂满红、白、蓝三色的萨迦寺到处扎着五彩经幡,萨迦僧人忙碌地打扫擦洗,各个殿堂披挂着红绸。初冬的萧瑟与凋零被绚丽多姿的色彩掩盖,处处明亮耀目,任谁都会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这些天来萨迦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各处寺院的高僧,多地的官员,还有一众万户侯纷纷来贺,忙坏了萨迦本钦释迦桑布。

恰那以病体未愈需要静养为由,对这些应酬一概不理。他吩咐廊如书楼只有八思巴和贡嘎桑布能进,书楼的围墙外一丈之地不得有喧哗。所以,外界的纷扰无法传入静谧的廊如书楼,那是他为自己营造的与世隔绝的天地。唯有在这里,他才能彻底放开纷扰的烦心事。一杯茶,一本书,平和安详地静静翻看着,日子便能悄无声息地从他指缝中流逝。

他与坎卓本的新房在很远的另一端,一处高大庄严的三层高楼,镀金的屋顶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老远就能看到。可他自从回到萨迦,极少走出廊如书楼,连岳丈和大舅子也很少见。只有坎卓本闹着要见他,他才会走出廊如书楼,去陪一陪坎卓本。

婚礼的前一晚,已是夜半时分,清冷的月光将萨迦铺上一层冰凉的惨白色。廊如书楼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正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八思巴。

“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我以为你赶不及参加我的婚礼呢。”彼时,恰那仍未就寝。他亲自去开门,将面色铁青的八思巴迎进小客厅,为他斟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

“告诉我,你究竟在干什么!”八思巴没有接茶碗,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瞪着恰那,声音严厉得可怕。

恰那放下茶碗,无所谓地笑了:“娶亲呀。我现在是鳏夫,再娶妻有何不可?何况,大哥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再娶吗?”

八思巴怒不可遏地低吼:“我盼你再娶,不是娶一名痴呆女子,而是你心爱之人——”

恰那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大哥,你该知道这桩婚事对萨迦有百利而无一害。即便你看不上那些堆成小山的陪嫁,你也该看到夏鲁万户带着其余四家臣服萨迦,这对你推行划分米德有很大利处。后藏稳住了,你就可以全力对付前藏的帕竹和止贡了。”

八思巴疲倦地挥手:“这些繁杂的政务,大哥自己会想法子解决,而况局面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曲弥万户侯已经被我说服——”

“大哥,我拿到了你最想要的东西。”恰那不动声色地再次打断他,目光如禅修多年的老僧般,毫无波澜,“我的岳丈已经答应,将距离夏鲁四十里地的昔喀孜划给萨迦做首邑!”

“恰那!”八思巴惊呼,声音起了颤抖,“大哥不想以你的牺牲得到这些!”

“大哥,我对政务毫无兴趣也没能力处理,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一人如此吃力地扛着重担,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恰那平静的眼里终于涌动出暗流的波澜,上前握住八思巴的手,嘴角露出凄迷的笑容,“只要能帮你,帮萨迦,娶谁我都愿意,娶多少个也无所谓!”

“可你对蓝迦的心呢?”八思巴哽咽了,眼角闪动着晶莹泪光,“你是如此爱她——”

这些天一直躲在房梁上萎靡不振恹恹无神的我,听闻此语突然抬起了头。

恰那有些慌乱,急忙掩饰:“大哥,我说过许多遍了,我没有!”

“你别再躲避了!”八思巴追着他躲闪的眼神,“那晚,你不顾驱车疲惫,义无反顾去为她消除灵力反噬——”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轰轰乱响,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呼吸顿时变得如此艰难,仿佛多吸进一口气便要用尽全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