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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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绝嗣 (2)

我想劝,却不知该劝谁,又该怎么劝。我理解觉莫达本。她跟达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路相互扶持着长大,两人的心灵契合岂是一位外族的蒙古族公主能介入的?若我是她,我也绝对无法忍受深爱的丈夫去别的女人房间。她一切的小心眼小手腕,都源于她深爱达玛。而贝丹,她比达玛年长四岁,她也迫切需要生个孩子。而况达玛温柔俊雅,彬彬有礼,看得出来贝丹也是真心爱上了达玛。这三个人的结,就这样乱麻般缠绕在一处,无法解开。

第二年春天,觉莫达本争气地诞下了一个儿子。年轻的帝师达玛巴拉高兴坏了,为孩子取名仁特那巴扎,小名仁特。

此后两年,达玛在忽必烈朝廷里履行帝师责任,为元朝王室灌顶祈福,主持佛事。平日里,达玛还需要在大护国仁王寺里继续跟从胆巴学习佛法,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扎巴俄色从江南回到大都,向达玛禀报达尼的情况。达尼已经受戒,被安置在江南的一处喇嘛庙中,有几名萨迦弟子照顾他的起居。他生活简朴,深居简出,外人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在朝中,自从忽必烈允许真金掌权,真金的影响力大大提高。阿合马死后,真金执政的欲望更加强烈。他一直向往儒治,安插自己的汉人近臣进入中书省,发展国子监,劝蒙古王公子弟学习汉文化。在他的努力下,忽必烈王朝里小范围出现了汉人期盼的儒治。

但是真金要行仁治,势必得轻徭役,薄赋税。这与忽必烈敛财的期望相距太远。真金的某些举措,让忽必烈越来越忌惮。忽必烈虽然最喜爱这个儿子,但政见的分歧难靠亲情来弥补。达玛十八岁那一年,忽必烈不经真金同意便改组中书省,调离真金近臣,父子俩的分歧越来越大。对于没有实权的真金来说,他的处境更加不妙。

达玛的内宅继续鸡犬不宁鸡飞狗跳。贝丹自恃身份比觉莫达本高,觉莫达本却是母凭子贵丈夫宠爱,行头仪仗越来越有超越长妻之嫌。于是每日争吵更甚,常惹得达玛心烦不已。

我一直想劝,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大部分灵力丧失,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任由达玛的内宅这般吵闹下去。我总觉得,妇人的忌妒也属正常,不伤根本就好。他们三个都还那么年轻,再过几年等他们更加成熟稳重了,这些争吵自然也就平息了。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些内宅纷争竟酿成了未来的大祸,以至几百年间我每每思及此事,都是追悔莫及,痛心疾首。

公元1285年初秋,忽必烈下令让十八岁的达玛回萨迦,进一步整合藏地统一事务,为将来设立乌思藏宣慰司作准备。觉莫达本想跟着达玛一起走,贝丹便也提出去婆家看看。为了息事宁人,且仁特又年幼,达玛索性两位妻子都不带,留她们在大都。

离开之前我去见了真金。出乎我意料的是,真金竟是一脸憔悴。他消瘦了许多,再也不复往昔的豪迈英姿。我吓了一跳,急忙问道:“真金,发生什么事了?”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偷听,方才将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听说前几天有汉臣秘密上书,称陛下年事已高,应该禅让皇位于皇太子。”

“什么?”我吃惊地掩嘴,立刻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是谁上这种大逆不道的奏折?此人是要害你吗?”

“不一定是故意要害我,中原王朝确有禅让传统。”真金倒没有失去理智一味责备,他愁眉不展地摇头,“可这不符合蒙古人的习俗。下一任大汗必得是上一任死后经忽里台选举而出。新大汗选出以前,由太后摄政,也有先例。”

我看他忧虑过重,小心问道:“你父皇什么反应?”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取决于忽必烈本人的态度。

没想到我这一问竟使得他惊慌失措冷汗涔涔,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父皇自然震怒。最糟糕的是,此事被阿合马余党所知。他们上书要求公开那道秘密奏章!”

“天哪!这是要借机害你啊!”真金与忽必烈因为之前的种种事件,早已起了罅隙,怎经得住这些谗言?为了争夺皇位,历史上父子相残之事发生得还少吗?

“唉,父皇已经批准,下令御史台配合。”他原本魁梧的身躯因为忧思过深而形销骨立,“幸亏御史台都事尚文深知这密章关系重大,暗中藏之,以杜谗言。可万一阿合马余党非要深究,我全家性命便岌岌可危!”

我没想到,踌躇满志的真金竟因为一封密章变成了惊弓之鸟,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我不知如何劝慰他,只得舔了舔他憔悴消瘦胡子拉碴的脸:“真金,别担心,你母后一定会保住你。”

真金长叹一声:“母后生病了。我不想让她太过烦心,这些事情我都瞒着她。”

我奇怪了。察必怎会生病?她要是病了,必定是需要借着生病名义做些什么事。而况,这些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她作为皇后不可能听不到风吹草动。为何这种危急时刻,她反而突然病了?

还没来得及去见察必,达玛便上路回萨迦,我只得打算下次回大都时再去找她。离开的时候,朔风四起,天空压着沉沉的黑云,闷得令人胸口不适。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接下来的短短几个月间,我将失去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公元1285年这年的冬季异常寒冷,滴水成冰。达玛一行人走得极艰难,他瘦弱的身子吃不消如此的颠簸和严寒,高烧不止,病得很重。可他为了不耽搁行程,仍咬牙坚持前行。

行车至朵甘思时,达玛突然收到来自大都的急报。他没看完就大喊一声,两眼翻白,毫无知觉地轰然倒地。我急忙冲上前去看那封飘落在地的信,读完之后血液凝固,阵阵眩晕袭来。我最担心却不曾提前防备的事,果然发生了!

自从达玛走后,留在中都的贝丹与觉莫达本互相嫉恨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贝丹寻访到一名神医,得到了一味治疗不孕不育的偏方。贝丹照方子吃了一段时间药后再看御医,却发现已经绝育。愤怒的贝丹抓到那名所谓的神医,才发现是觉莫达本的阴谋。为了报仇,贝丹心狠手辣地在觉莫达本的食物里下了毒,不仅毒死了觉莫达本,连年仅三岁的仁特那巴扎也无辜受害。

如今,贝丹已被关押起来,等候帝师回去处置。消息送到达玛手中时,觉莫达本和仁特那巴扎已死三个多月,留在大都的萨迦弟子做主,将两人火化了。最终该葬在哪里,要等达玛示下。

闻声赶来的扎巴俄色和胆巴急忙抱起达玛。胆巴掐了许久达玛的人中,达玛方才幽幽苏醒。达玛醒转过来先恍惚了一阵,之后泪如雨下,撕心裂肺地大喊:“回大都,立刻回大都!”

年轻人看了看手表:“四点钟了呢。”他走到窗前,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下,盯着天边巍峨的山形感慨道,“天快亮了。”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稳了稳激动的情绪,尽力不动声色地问道:“很快就能结束了,你想坚持听完吗?”

他转身走回我身边,将凳子横着跨坐其上,笑着说:“当然要听完,我早就过了困劲儿。”

“以前,传统史家对阿合马的评价都相当负面,《元史》就把阿合马收录于《奸臣传》里。不过现代对阿合马的评价不再极端。他虽做了不少坏事,但他后来被开棺戮尸家族罹难,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做过的这些事情。后来,继任他的汉人卢世荣、藏人桑哥,结果也与阿合马一样以悲剧收场:抄家砍头,株连九族。卢世荣和桑哥做的坏事,远不如阿合马来得多呢。”

年轻人沉稳地思考着:“如果只有阿合马是这种结局,那可以说是他个人的原因。可所有做宰相的都一个下场,那真正原因必定是在忽必烈身上。”

我赞许地点头:“你说得没错。其实真正原因在于蒙古人习惯于攻城掠地后大肆封赏功臣,这是蒙古军队虽然人少,战斗力却很强的其中一个原因。忽必烈刚建国,大量功臣需要封赏,到哪里找这么多钱财?于是,谁能为他敛财,谁就能得到重用,不管他出身于哪一族。可这样敛财,势必遭到百姓和汉人儒士的反对。当民怨越来越大时,忽必烈采用的方法就是杀掉一个替罪羊以平民愤,然后再找下一个继续敛财。”

年轻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所以忽必烈才是背后的元凶啊。”

我痛心地长叹一口气:“在这点上,真金和忽必烈始终持不同意见。父子俩因此产生矛盾且愈加不可收拾,最终导致了真金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