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庆东，我作为你的部下，也作为你的朋友，曾经为你效尽犬马之劳，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这样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不仅毁了我的前程，你还毁了我的生活……
我知道我这样做，会对不起曾经爱过我的人，可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已经万念俱灰……
张大江看过这封遗书之后，在心里不停地画着问号。如果遗书是钱小阳的真实意思表达，那么，被他杀死的就应该是湛庆东，而不是钟健，可事实上钟健竟然成了湛庆东的替身。这究竟是误杀？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张大江在最短的时间内，撒出去了一张大网，一张足可以网进各种各样信息的网。
没过多长时间，王小强就发现了一条线索，有人反映钱小阳生前曾经有过一个情人，那个情人在钱小阳出事之后的第一时间内，哭得死去活来。
张大江果断决定马上与他的这个情人见面，看看能否从她那里获得一点儿什么信息。
张大江让王小强把她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王小强早就与她认识，她叫边小静，是市公安局户籍处的副处长。她的年龄最多也只有三十岁。在张大江的印象里，市政法战线上这么年轻的女副处长并不多见。
一身的警服，束缚不住她胸前不停地起伏着的山峦的隆起；齐耳的短发，像一团漆黑的传统的墨团，洒在她那洁白如纸一样富有弹性面孔的两侧；配比得当的五官，一看上去就知道那是上帝精心打造的一副精美的国画般的艺术品。而那副艺术品，仿佛注定了绝不会仅仅属于她自己。
她有几分矜持，还有一点儿淡淡的忧伤。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找你来吗？”张大江问道。
“不知道。”
“你知道钱小阳出事了吧？”
她点了点头。
“你与他认识？”
她又点了点头。
“你们的关系不错？”
“我爱过他，很爱他，是发自内心的爱。”边小静坦率地回答。
她的坦率让张大江和王小强同时感觉到了意外，这也让他们之间接下来的谈话变得轻松而又顺利。
边小静开始诉说着，仿佛离题很远。
她哽咽着，“我真心地爱过他，现在还爱着。可是我没有想到可能是因为我的爱，而让他命丧九泉。”
王小强看了看张大江，张大江的心里也同样产生了疑问，产生了莫大的疑问，他只是不动声色。他像是根本就听不懂边小静所说的这一切会与钱小阳的杀人与自杀有什么样的联系。他把一张面巾纸递给了王小强，王小强又递给了边小静。
张大江并没有急于追问下去，正是在这种平静的气氛中，边小静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讲述了她与钱小阳相识的经历。
她毕业于一家著名的法律大学，大学本科毕业之后，走进了六道岭派出所。那是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一个派出所，却是一个大所，那是全市为数不多的按照副处级管理的派出所。因为那里的人口多，事情也复杂，各级领导出入那里的机会也多。几年前，钱小阳还只是一个公安分局副局长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那时，他还没有离婚。是他主动向她发起进攻的，后来他们就相爱了。她是认真的，当爱来临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婚姻，也没有想过会不会嫁给他。她只是在自己的心里保留了那份美好。他比她大十几岁，他们之间相处得一直就很好。后来他离婚了，他说他的离婚与她没有什么关系，那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她被调进了市公安局，开始在局长办公室工作，一年以后，她就做了副处长。
他离婚之后并没有再娶，她也并没有嫁给他。
这期间……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张大江问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期间，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多了起来。”
“什么流言蜚语？”
“其实，我一直是爱着他的。”边小静所答非所问。
在张大江的一再追问下，边小静还是讲述了她并不想再讲下去的故事。
原来，在边小静调到了市公安局工作一年以后，钱小阳才知道那是现代版的“唐伯虎点秋香”，她是湛庆东点名把她调入到市公安局机关的。
在调到市公安局机关工作后不久，她渐渐地发现了湛庆东对自己印象很好。那时，她以为那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使然，那是因为她的才气被领导看中了。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她还没有大学毕业时，就已经有作品在报纸或者杂志上发表，尽管那都不是大部头的作品，只是一些散文而已，可是还是进入了文学创作的序列。这让很多人都对她另眼相看，她在许多人的眼里俨然成了一个文人。
边小静以为她之所以顺利地进入市公安局机关，一定是因为这一点。可是，后来当她发觉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湛庆东已经把她列入了计划内的“培养对象”，而用他们局内人的话说，她变成了那种全面发展的人才。当她成为局里最年轻的副处长的时候，她也为这个职位付出了代价。
那是在一次公开场合活动结束之后，湛庆东把她留下了。开始时，她是拒绝的。后来，在半推半就之间，她屈就了他。而在这之后不久，湛庆东就发现了她之所以在他面前是那样的勉强，是因为钱小阳的存在，是因为她的心里是爱着钱小阳的。那时，钱小阳这个湛庆东多年的心腹，就在湛庆东的心里打下了折扣。可是这一切，钱小阳并不知道，边小静不可能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边小静已经意识到自己注定要为这个副处长的位置长期付出代价，她曾经几次在湛庆东面前提出过要离开现在的岗位。湛庆东固执地认为那是因为钱小阳已经知道了他和她的关系，是钱小阳在从中作祟。边小静不但没能如愿地离开他，反而增加了他对这件事更深的猜疑。
钱小阳并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一个女人要想欺骗一个男人，要远比一个男人想欺骗一个女人容易得多，尽管她不是有意地想要欺骗他。
钱小阳被撤职时，边小静曾经在湛庆东面前为他说了情，这让湛庆东更加窥视出了她内心世界的隐秘，他并没有理睬她的说辞。
她与钱小阳最后那次见面时，她对他的怜悯与同情，让他感觉到了什么。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她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钱小阳几乎是疯了，他疯狂地将她拉起来，又用力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她哭着，不停地哭着。他又一次用一只手抓住了她前胸的衣服，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一条腿，用力提了起来，狠狠地扔到了沙发上……
他疯狂地叫着：“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边小静血泪般的讲述，让张大江仿佛是在听着一部小说或者电视剧中的故事，有些离奇，像是虚构，难以令人相信。可是边小静的倾情讲述，根本就不容他有半点儿怀疑。
“那他为什么没有杀了湛庆东，而是杀了钟健？”王小强问道。
边小静迟疑了半天，才慢慢地说道：“湛庆东被停职检查，就连我都找不到他。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么，他为什么要对钟书记下手？”
“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钱小阳始终认为他把所有问题都向钟书记反映过，钟书记与湛庆东是多年的老搭档，钟书记一直就在袒护湛庆东。也许他出不了这口气。这是我的感觉。”
“当初你知道他有杀人的倾向时，没有想办法阻止他？”
“当然想过。可他是一个受不了一点儿委屈的人，我不可能天天守在他的身边。再说当他知道我与湛庆东的关系后，他几乎是疯了，他根本就听不进去我的任何一句话。分手那天，我已经感觉到我没有办法再和他交流什么。”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我知道会这么快就出问题，也许我会……”
她没有再说下去。
湛庆东真的是成功地逃过了一劫，那是因为他的不可一世。他被停职检查以后，根本就没有在意什么，更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真正待在什么地方反思自己。那些天，他远远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他去了大连，去那里的高尔夫球场尽情地享受着难得的轻闲。
公安局内部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正是因为他的离去，让更多的人们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让湛庆东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消失的这段日子里，不少人都感觉到他的大势已去，更有甚者更是怕在这种时候离他太近会给自己今后的前程带来影响。湛庆东在远离秀水的这段时间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清静，甚至就连网上已经有过报道的钱小阳枪击政法委书记一案，他都不了解。
这天，在湛庆东的家门口已经守候了两三天的刑警队的刑警发现了他的身影，他们准确地断定他确实是走进了自己的家，才把电话打到了张大江的手机上。
没过多久，张大江就与侦察员白宁敲响了他的房门。当时只有湛庆东一个人在家，他亲手将房门打开。那一刻，他愣住了，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什么。
他当然是认识张大江的，他们之间也曾打过交道，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私交。当他看到张大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下意识地预感到了大势不妙。他当然知道，对他而言，如果真想查他的话，他是根本就经不起折腾的。还没有说话，他的内心世界已经颤抖，可他还是努力装出了一副镇静的样子。
“张检察长，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是不是走错门了呀？”尽管是一种调侃的口吻，还是让张大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没走错，我就是来找你的。湛局长，你可让我好找啊，与你见一面真是不容易啊。”张大江不紧不慢地说道。
四十多分钟后，湛庆东被带到了市检察院。
几分钟后，走进来了两个法警，湛庆东跟着走了出去。
张大江有意识地没有安排刑警队的刑警参与对湛庆东的工作，那是出于两个考虑：一是为回避他们之间曾经是上下级关系这一事实，二是这样做可以给湛庆东造成一种误解，让他根本就无法猜测，他究竟因为什么问题而被带进检察院的。
第二天上午，当张大江与白宁走进湛庆东的房间时，他的态度已经大不如前。他把一份写好的材料交给了张大江，张大江接过材料之后，草草地看了看。他极力掩盖着心中的惊喜……
张大东并没有来得及细看，没过多久，他就走出了湛庆东所在的房间。
早在张大江接手对钱小阳杀人事件调查的第二天，张大江还没有来得及决定对湛庆东采取什么措施的时候，事情就有了新的发展。
那天上午，罗雪云检察长主动地走进了程志安的办公室，她向程志安当面汇报了一个新的情况，那是她正在亲自主持查办的一个贪污贿赂案件的进展情况。她明确表示，在准备对那个涉及到江家滩派出所所长宋长利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案件提起公诉时，又有了新的发现，那个曾经在江家湾交易市场上称霸一方的高勇为，又供出了他曾经向市公安局局长湛庆东行贿三十万元人民币的事实。这个高勇为不仅买通了当地的派出所所长宋长利，同时也买通了公安局最大的官员湛庆东，所以，他才不可一世，到处收保护费，成了江家湾小商品交易市场事实上的总管。
程志安当即问道：“证据确凿吗？”
罗雪云表示：“肯定没有问题。”
也就是在这天下午，程志安指示张大江以检察院和反贪局的名义，对湛庆东采取强制措施。
其实，作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和反贪局局长的张大江，早就知道那个案件牵扯到了湛庆东，只是那并不是他负责管理的案子，再加上像湛庆东这样的人物，即使非动他不可的话，也并不是检察院和反贪局说动就能动的。没有向市委汇报这个程序，一定不会那么顺利。可是，当他接手查处钱小阳的案子后，他并不明白，罗雪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关键时刻将这件事向市委汇报。
湛庆东走下飞机坐进车里时，他已经知道钱小阳出事了，可他并没有想到那件事会把他拖进深渊，即便是司法机关真正采信了他的那个电话录音作为证据，那也只是自己的渎职而已，那是无法将自己彻底埋葬的。
当他走进了检察院的那一刻，当张大江告诉他，他已经涉嫌犯罪时，他的心理防线迅速地崩溃了。第二天，他终于把自己涉嫌犯罪的问题做了交代。张大江看到那份材料时，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因为湛庆东交代的问题，远比检察院掌握的还要具体。
张大江一边把这一新的情况向程志安做了汇报，一边派出人员开始对湛庆东所交代的问题迅速展开调查，他要求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当事人，查清问题。
又一天上午，张大江和白宁再一次走进了湛庆东所在的房间。张大江向湛庆东宣布了检察院批准逮捕他的决定。这时，张大江才与他谈到了钱小阳的问题，而整个过程，张大江都没有提及他曾经交代过的问题。
几个回合下来，湛庆东恍然大悟，这才是张大江介入调查他的问题的真正用意。那一刻，他懊恼极了，他俨然失去了往日作为一个公安局局长的尊严，他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撕扯着，喊叫着……他的态度渐渐地变得蛮横起来。
在这天下午，李大钟也被请进了张大江的办公室，张大江详细地向他了解了当初他是怎样被卷入到这件事情中的经过。
当李大钟明白了这几个月来，他所经历的一切，确实都是有人人为地在暗中操控着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要离开张大江办公室时，又向张大江提供了一个新的信息。他告诉张大江，据他了解，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穆晓飞不仅不认识钱小阳，更不认识湛庆东，这是钟健生前告诉他的。当时，钟健告诉他这些情况的用意，就是想劝他应该适可而止，而不应该太过于计较，因为穆晓飞这个人神通广大。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李大钟已经不需要再顾忌什么了。他明确表示，依他的感觉，事情仿佛并没有到此结束。
李大钟向他反映的这一新情况，引起了张大江的深思，他用右手擎住自己的下巴，在脑海里不停地画着一个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