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飞絮忙向黛玉身边过来小声道:“王妃,那个一颠道长便是在道观前舞剑那个道士。”
黛玉微微点了下头,才要再问宝玉,却听外面一个声音道:“一嗔!走了走了!”
便见宝玉面带微笑,又向黛玉轻轻一揖道:“小僧告辞。”转身就向外走去。
“宝玉!”黛玉忙向前跟了两步又停在了原地。
眼见宝玉已出了屋子,适时的一阵清风吹来,将那身灰色僧衣轻轻扬起,飘然若仙。又听宝玉头也不回地高声唱道:“聚散离合本是缘。”后边又有一清朗声音接道:“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僧一道,一嗔一颠,携手离去。
黛玉几人俱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将两人瞧得没了影儿。半晌儿,成永过来小声儿道:“王妃,马车已备好了。”
黛玉缓缓合上双眸,轻声吩咐道:“起程吧。”
离开了道观,黛玉一行又开始往西北赶路。山路弯弯曲曲,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绳,缠绕山腰。
成永领了二十几个护卫骑马在最前面,行着行着,这条山路越行竟越发窄了起来。
只见前面山路窄若羊肠一般,成永忙提醒众人小心脚下,自己又停下来亲眼瞧着王妃的马车将这难行之处安稳行过,才又跑到众人前头带路。
如此行了一会儿,路又渐渐宽了起来,原来众人已从山前转到了山后,再行便要下山了。
成永回头看看渐行渐远的山路,不知何时才升起的太阳又已斜斜射了过来,阳光又变做黄昏的余辉,把山上的树木、林间的小溪俱染上了一层玫瑰的晚霞。虽说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但终于平安地过了九龙山,成永与李直才重重舒了口气。
马车上,黛玉正默默地想着心事儿,早起时那清新愉悦的心情此时也已然是荡然无存了。
真个是事事难料!自己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宝玉,而更让自己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已遁入空门。想起早年间,宝玉与自己闹着玩儿,动不动便提要出家做了和尚去,没想到现下倒真应了!
又想当时自己与他提起宝钗来,他竟用禅语来敷衍自己?如此看来,他真的是主意已定很难再更改了!
那薛家母女终究是打错了算盘了!
黛玉不由深叹了一下,暗想着:待自己回京城后,要不要派人去一趟金陵将这个消息告诉宝钗呢?那一日宝钗来王府与自己辞行时,言语中虽淡淡的,然自己却知道宝钗心里还是十分在乎宝玉的,况又再三拜请自己与王爷帮她寻找宝玉,倒没有不告诉她之理呢!
不过现下宝玉已经出家,若倘宝钗知道了对她一定是个重重的打击!但若不告诉她恐怕又误了她?罢了!还是说与她知道,至于她是愿守或是再嫁便随她去吧。
轻轻换了下姿势,心情依旧沉重。宝玉临别与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随缘?是说他还是自己?
见黛玉凝神在那里思忖,几个丫头谁都不敢出声打扰。那飞絮早被黛玉吩咐了也回到马车上来,此时正拉了鸳鸯的手不住地向她使着眼色。
鸳鸯轻轻摇了摇头,又将飞絮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示意她现在什么都不要说。谁想飞絮却皱了眉头轻哼了一声道:“姐姐做什么那么使劲掐我?”
黛玉回过神儿看了她俩一眼道:“你们俩个在做什么?”
鸳鸯也恐怕黛玉思虑过度,再愁坏了身子。一直想张这个口又怕黛玉嗔怪。此时听见黛玉发话,便赶紧趁机提了小心劝道:“常言道,人的命全在天,出家这条路想来也算是宝二爷的命吧!王妃也别再费心思去想了,还是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飞絮与紫鹃都忙在一旁跟着点头。
美眸轻抬,黛玉面色稍稍有些释然,又见几个丫头关切的目光,遂樱唇轻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依我看这人的一生倒似是一盘棋局呢!自打降生于人世每个人便都要面对一盘已开好的棋局,既然咱们都没有法子去改变,便只得尽力下好这现下的每一步了。”
“王妃,你说的真好!飞絮可算是明白了。”飞絮话一出口,紫鹃与鸳鸯都忙看向她,心道:她明白什么了?这个丫头别又出什么歪主意了吧?
黛玉却只淡淡一笑,便若没有听到一般。而脑中却又思绪万千,一双眼睛也渐觉迷离起来,分明瞧见宝玉就站在眼前向自己微笑道:“林妹妹,你可知我那一偈?解谓离涛,脱谓自在?方丈曾说这个别人解不得,只能自解。如今我已经解开了!我走了,妹妹以后要多保重啊。”说完人转瞬就不见了,黛玉忙急道:“宝玉你等等!才你说的可是那个净解脱尊者?”
头突然昏沉沉的,身子便要往一旁倒去,黛玉忙手抚额头唤道:“紫鹃,快扶我一下。”
黛玉梦呓般的话还没落地,对面的飞絮眼疾手快,忙上前扶住了黛玉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紫鹃也急道:“王妃,别再想那些无用的了,操心太多会伤及肚子里的小世子的。”说着,又拿了引枕过来放在黛玉身后,让她靠上去。
那边鸳鸯也关心道:“现下可好些了?”黛玉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儿,吓着你们了。”
紫鹃劝道:“才鸳鸯姐姐不是说了吗?人命在天,任谁也帮不了二爷的。”
黛玉却柔声道:“你可记得咱们在碧云寺里求的那个签儿?宝玉的是‘净解脱尊者’,如今他总算是真的解脱了。”言罢,皎好清丽的面容瞬间又变得淡淡的,倒好似她自己亦解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