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黛玉听贾母如此说来,多年的心事骤然成空,顿时头晕目眩,贾母后面再说什么也听不到了,眼前模糊着只见贾母的嘴一张一合的,却什么也没听到。
贾母只管还在那里说着,一旁的鸳鸯见黛玉面色苍白,竟似是撑不住的样子,忙上前一步扶了道:“姑娘,你没事吧?”
贾母才停了话,让鸳鸯搀扶黛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喂了口参汤,才好些。
贾母含了泪道:“有些话,本不想直说给你,可如今我也是有一天没一天,恐怕现下不说便没时间再说了。”
黛玉只低了头不吭声,面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紫鹃在后面扶着。若不是那口参汤,怕此时便已晕过去了。
贾母见黛玉伤心到如此地步,也是心如刀割,便问道:“玉儿,先让紫鹃扶你回去歇息一下吧。有些事情,待明日过来,外祖母再说与你知道。”
鸳鸯忙道:“姑娘还没有用午饭,肚子里空空的,不如先让人上了饭,用了饭也许就好些了。”
黛玉微微抬起了头,轻轻摇了摇,淡然一笑:“不必姐姐费事了,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能吃个一顿好饭便罢了。”
黛玉又转向贾母道:“外祖母,还有什么话便都说出来吧,也好让玉儿明白。”
贾母试了泪转向紫鹃道:“紫鹃。”
“是,老太太。”紫鹃忙答道。
贾母又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在我这些丫头里你的心地是最善良的,又是个伶俐的,所以那一年才将你给了林丫头,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些。”
“老太太谬赞了,能伺候林姑娘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紫鹃忙道。
贾母道:“你虽是这府中的家生子,只是你父母早几年便都没了,你可还有一个哥哥在南京看房子?”
紫鹃答道:“是,奴婢的哥哥三年前跟了胡管家去的,说是不定什么时候便回来了。”
贾母叹道:“一别就是三年呀!难得你们兄妹二人都是个忠心护主的,我听说过两日便有人回南京去办事呢!明儿个便让人捎了信儿去,回府里再给他寻个合适的差事吧,好让你们兄妹一处也省得你日夜悬心。”
“多谢老太太体恤!紫鹃给您磕头了!”说着紫鹃忙跪下谢恩。
“罢了罢了,快起来吧。”贾母道。又转头看向身边的鸳鸯,叹息道:“有一个人外祖母要托付给玉儿。”
黛玉怔怔地瞧向贾母,口中道:“是谁?”
贾母道:“便是鸳鸯丫头。”
话一出口,鸳鸯也是吃了一惊,忙道:“别的人不说,奴婢是要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的。”
贾母不理会她,只向着黛玉道:“我本想着自己哪一日不中用了,把这个丫头给了琏儿,可是想想又碍着琏儿的父亲,那一年为了这个丫头他闹得还不够吗?若是给了琏儿,恐怕最终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再一个,凤丫头虽说平日里最孝顺我,却是个有名的醋坛子,日子久了又怕委屈了鸳鸯丫头。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不如将她托给玉儿,与紫鹃一起侍奉你,将来帮着她寻个可靠的人家好好的嫁了出去,也算对得住她这些年来对我的一片孝心了。”
言罢,又向楞在一旁的鸳鸯道:“去把你还有紫鹃的契约拿了来。”
鸳鸯应了一声便又去了套间里,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两张纸过来与了贾母。
贾母拿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眼前又一阵儿昏花,便接过鸳鸯递过来的老花镜戴上,看了点头道:“是这个了。”
又递与黛玉,道:“收好了,别让旁人瞧见。”
黛玉接过来折好了,放入青缎包袱中系好,交给了侍立一旁的紫鹃。
贾母又道:“妯娌几个现今就剩下我一个了,我又是这府中最年长的,便似那塔尖一般高高在上。然而现在合府上下却无有一个可信之人,宝玉他爹又身在京外赴任,算算还有三个多月才能回来。我这病想着是拖不了太久了,若是自己死后,二太太逼得太急,你便带了紫鹃与鸳鸯回姑苏去。”
听到这里,鸳鸯一下子跪在榻前,哭泣道:“鸳鸯哪儿也不去,若是大老爷放不过,奴婢便跟了老太太去,大不了一条命!”
贾母的眼圈儿也红了,连连道:“真是个傻丫头,傻丫头啊!”
黛玉、紫鹃主仆见鸳鸯如此忠烈,心下也敬佩得很,又可怜她如今也是无父无母,有一个哥哥、嫂子竟是不顶事儿的,还整日里只盼着将她早些与了大老爷,他们也好跟着沾光儿呢!
紫鹃便过来将鸳鸯搀扶起来,又好言相劝了一番。
贾母又向黛玉道:“好了,说了这些我也乏了,玉儿还没有用饭,紫鹃!去扶你家姑娘去外面,我才特让厨房准备了些山药红枣粥,最养神补气的,玉儿也多少用些。”
紫鹃瞧贾母面上有些苍白,怕老太太是再也支撑不住了,便忙搀扶起黛玉来。
那黛玉乍一下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听老太太连连催她答应,遂含泪应了。
待回去后倒底又病倒了,紫鹃去回了凤姐儿,不过是请医问药乱忙了几日,那黛玉本是心病,那日贾母所言实令她痛彻心腑!亏了紫鹃暗地里安慰了许多知心的话儿,又与她分析利弊,才慢慢地转过性儿来。
没过几日,王夫人便让人给贾政捎了信去。
贾政这个保定同知本是补缺,任期不过一年多些。再过两个多月便要回京复命了,却不想这个时候接到了王夫人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