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大年初一
刘兴贵赌气出了家门,外面已是冷冷清清,商店也几乎全部关了门,一家家都在屋里忙着包饺子,准备看春晚过大年。
一直走到张喜梅门前,刘兴贵才想到,难不成真的让王相山和刘盈回去过年,把张喜梅一人丢在这里?想想张喜梅往年就是冷清清一人过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家的样子,尚且还生着病,咋能让她一人过?他一时心乱如麻,但既然来了,还是走了进去。
看见刘兴贵又来了,张喜梅以为他有啥事忘了,但看刘兴贵闷声不响地坐下来抽烟,心里就有了一点数。王相山给刘兴贵倒了一杯茶,笑着说:“我还想着春节没给你们几位长辈买新衣裳哩,没想到刘雪真有心,把一家人的衣服都买了。”张喜梅笑着说:“恐怕刘雪把手头的钱都花干花净了吧。”然后问刘兴贵:“我看你像是有心事,啥事?”刘兴贵说:“没事。”
说没事,却一直闷坐在那儿,也说不上什么话。张喜梅虽已能进食流食,但一次的食量不多,所以一天得六七次吃。此时感觉稍有点饿,便让刘兴贵给她端些米汤来喝。刘兴贵去厨房盛了碗稀米汤,因有点热,便放在张喜梅旁边的柜上。张喜梅瞅瞅表,已经快5点了,就说:你总不会晚上在这儿过大年三十吧?她奶会依?”张喜梅知道杨玉花把节日看得较重,所以如此说。
一说这话刘兴贵就心烦,烦恼之下便说:“她会依?她还巴不得相山和刘盈也回去过年呢。”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担心张喜梅生气
。果然,张喜梅冷笑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这会儿上门怀的是啥心思。好,把你们刘家的人都领走,我一个人过年也死不了。”
大过年的,杨玉花说死,张喜梅说死,让刘兴贵着实闹心。王相山见状,想起昨天杨玉花说的让自己和刘盈回去过年的话,就对刘兴贵说:“爸,我们晚上陪着妈,明天上午早点去给我奶拜年。”刘兴贵说:“谁不是这个话?你妈这里也离不开人招呼。唉。”
张喜梅端了米汤慢慢喝着,心里就有了一股火,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欠了啥,杨玉花就这么与自己过不去,眼瞅着自己得了绝症,刚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一条命,她就开始来索命来了。以前在一起时斗,现在离开那个家了还要斗,真是太把她张喜梅不放在眼里了。
看看刘兴贵,什么时候了,她张喜梅只差就剩半条命了,还在因为他妈的一句话就过来给她气受。这么想着,张喜梅又气又悲,不由对刘兴贵说:“亏你还知道我这里离不开人,是不是看我还有一口气不过意,非要让我这口气咽了才算完?我不信相山和刘盈今晚不回去,你妈就能把你砍了。”
刘兴贵看张喜梅动气,忙上前说:“你看你,说着说着就动气,她说是她说,我又没做什么。”接着对王相山说,“不敢光弄米汤,也得弄点鱼汤,交叉着喝,晚上放在保温杯里,你妈饿了可以喝。”王相山答应了。刘兴贵就交待张喜梅先躺下歇一会儿,然后走了。
在外面又瞎转了一会儿,有点性急的人家已开始放炮吃饺子了。满大街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人,刘兴贵只得回家去。刘丹正在厨房下饺子,刘燕见他回来了说:“快点,我们只怕饺子下得早了,幸好你回来了。”瞅瞅父亲脸色又问:“我妈没事吧?”刘兴贵说:“没事。”进了正屋,刘雪正陪着杨玉花看电视,见他回来了,就起身把鞭炮递给他:“快点放,饺子就要出锅了。”
刘兴贵接过鞭炮到院里去放,杨玉花问:“人呢?你咋一人回来了?”话音未落,鞭炮声响,噼里啪啦,震得人什么都听不见了。刘兴贵望着炮光闪烁轰鸣,觉得人若像鞭炮一样凡事都能干脆彻底地了结,那真是过得舒意畅快。
眼见着鞭炮成一片红色的碎屑,又听见母亲在一旁不依不饶地问着,刘兴贵真是崩溃到了极点,直觉得有一双手正勒住自己,眼见着自己都透不过气来,那双手还在使劲地勒着、勒着。他瞬间直想爆发,忽然拎起脚边一个板凳,照着地上的瓷脸盆死命砸去,一下,两下,再一下,转眼就把脸盆砸得红漆直掉,又歪又扁。屋里的几人都呆了,刘丹想上前劝,但见父亲眼露凶光,吓得不敢动脚。刘燕吓得哭了,刘雪正端着饺子往正屋去,一时也惊得住了脚。
刘兴贵活这么大,从未在生气时往东西上发泄过,杨玉花一时也愣怔了,但她马上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这是儿子在挑战自己的权威,她当即站了起来。此时,刘兴贵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自己屋里睡了。杨玉花马上坐到地上,拍着自己的腿哭起来,哭自己命苦,哭自己命坏,哭自己年轻时没享福尽受罪,哭自己老了老了没人抬举了。几个孙女又急又气又没办法,只得不停地解劝奶奶。幸而到处是鞭炮声,街坊们没人注意到这屋的哭声。
任杨玉花如何哭闹,刘兴贵只是躺在屋里,一声不吭。杨玉花气得直想冲进屋去打刘兴贵,但哭累了,还是被孙女们拉进了屋里。再想想儿子也一把年纪了,孙女们都这么大了,再去动手打儿子也不是那回事,就思来想去地和衣睡了。
大年三十,刘家的饺子泡烂了,没人吃,春晚也没人看,大家都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杨玉花还是起了床,不管咋说,这是大过年的,不能让来年不好过。几个孙女也早起床在那儿做饭了。刘兴贵没起床,还在屋里躺着。做好饭,刘丹她们一个个去喊父亲吃饭,刘兴贵拖了一会儿,也就起来了。鞭炮声早在天没亮时就此起彼伏了,照规矩,刘兴贵还是放了一挂炮。
刘燕把饭一一盛好端上桌,刘兴贵端起一碗要吃,想想又递给杨玉花:“妈,吃饭吧。”杨玉花不理他,另端了一碗饺子吃起来。刘兴贵
只好自己把那碗饺子吃了。见状,刘雪冲两个姐姐挤挤眼,示意着,一场战斗暂时过去了。
刚放下碗,王相山和刘盈便来了,两人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因刘雪给刘盈买的袄是按平时的尺寸买的,此时穿上便稍显紧了些,四个月的身孕已很能看得出来。杨玉花看见两人,赶紧拉着刘盈坐下。刘盈因回了自个的家,倒也随意,也不呆笑了,坐不住,就进了以前自己住的屋里四下瞧。王相山则坐在杨玉花旁边,与她东扯扯西聊聊。杨玉花老年人,难得有个年轻人这么热心地陪自己说话,何况是自己的孙女婿,心里十分高兴,把昨晚的不愉快也扔到了一边去。
接着,街坊邻居一一前来拜年,刘兴贵忙让刘燕摆上瓜果糖让来人吃,等一拨人走后,他也赶紧领着刘丹三姐妹一一出去到别人家拜年。走了这家,再到那家,每家都站一站,说些祝福话,抓上几颗糖果吃着,彼此都乐呵呵的。转到徐勇家时,就是那曾引起杨玉花和张喜梅战争、后来又与杨玉花争执的街坊大妈家时,刘雪三姐妹都径直绕开准备回去,刘兴贵想了想,喊住她们说:“进去瞧瞧。”刘雪一急:“爸,咋能去?徐勇还打过你。”
刘兴贵摆摆手:“大年下的,别说了。以前哪年不去拜年?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值得因此都结下仇气。”说完,自己先进了院门,三姐妹相视一看,刘雪赌气不进,但被刘丹硬拉着,于是三人也进去了。
那街坊大妈和老伴刚送走几个前来拜年的年轻人,正高兴地说着话,忽见刘兴贵带着几个女儿进来了,老两口都是一惊,一时也愣在那儿。街坊大妈和杨玉花吵架那阵,老伴正好去闺女那儿住了一段,回来后听说了,也没再理过刘家人。但到底是街坊,老先生觉得不管咋样得顾及点脸面,愣了一下,忙迎过来。刘兴贵笑着说:“伯,大妈,新年好呀。”老先生也笑着说:“新年好新年好,快进来吃糖。”街坊大妈想,抬手不打笑面人,何况人家大年下主动前来拜年哩,便也带了笑拿着糖和瓜子让几个女孩吃。
说了一会话,略站了一站,刘兴贵又带着几个女儿出来了。不知怎的,他心里也轻省了许多。也许人就该如此,该解的结及时解开,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事项。
回到家,刘兴贵又给刘英才家打了电话,老家地方远,通个电话拜拜年,心意到了就行。刘丹三姐妹则忙着去看母亲。张喜梅正在被窝里坐着看电视,看三个女儿来了,高兴地喊她们坐下。刘丹要给她做饭,张喜梅说:“你姐夫做了些,放在保温筒里,够我吃的了。”刘燕说:“姐夫人其实还不错。”张喜梅说:“至少还算勤快,自个一个人以前做惯了,倒不偷懒。”说了一会儿话,张喜梅便让三人回去吃饭。刘雪肯走,张喜梅就说:“回去吧,今天是大年初一,别让你奶心里不自在。”姐妹三个想想昨晚的一幕,于是站起身走了。
中午吃过饭,王相山和刘盈要走,杨玉花拿出两个红包,硬是塞给他们。刘雪在一旁说:“奶奶真偏心,不给我们几个红包,光给大姐和姐夫。”杨玉花说:“你们小时候,奶奶哪一年不给你们压岁钱?你姐夫是新女婿,我当然得给红包。等你结婚回来了,我也给你封一个。”刘雪说:“那你早晚要给,今年就提前给我。”杨玉花笑着打了一下刘雪说:“咦,这个女子真不知羞,看来是急着嫁出去哩。”大家都笑起来,刘雪是个外向人,也不在意,还向奶奶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