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别哭,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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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曾经最美(3)

梁超点头,果然是出自同门。邢队长名叫邢振宇,外号邢捕头,两人曾在公安系统内部大比武时打过惨烈的遭遇战,所以罗丹一出手,他就觉得眼熟了。

经此一役,罗丹实至名归地成了特警大队排名第一、不让须眉的霸王花,这是后话。

余浩的伤腿被罗丹狠狠踢了一脚,疼得像断了一样,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想这丫头下手真够狠,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正琢磨着,就听见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忍俊不禁的大笑声。

谁这么没眼力,在队长如此狼狈、威风扫地之际竟然敢笑出声来?早就忍笑忍得内伤、憋笑憋得面瘫的队员们纷纷向笑声的来源看去,那人却笑得更加放肆。

“小余啊,地上凉快吧?”大家一看,说话的竟然是个陌生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壮硕,满脸的精悍之气,警察常服的肩头扛着两杠两星。

余浩眼睛一亮,“刘正?”

刘正是深圳的,余浩五年前到深圳参加特训,和他同一宿舍上下铺,两人在一起厮混了整整三个月,兼有同窗同寝之情。当下凌厉的眼风一扫,先灭了那些看热闹的小兔崽子,然后拉着刘正一瘸一拐地回办公室。

晚上自然是余浩做东,茶足饭饱之余,刘正又要他带着去著名的三里屯酒吧一条街。

“你小子,我说怎么还不嫌麻烦换了便装,原来是想泡吧。”余浩掸掸他的衣领,“这身不错,挺帅。不过我明天要值班,不能喝酒。”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那就去找个清吧听听歌吧。”刘正大大咧咧地一挥手。

准备结账时,余浩的手机响了,正是他等了两天的电话。

“李大夫?你好你好!”他偏过头,往窗边靠了靠。

“小余啊,白天忙,一直没空给你打电话。帮你查了,的确是有个叫乔尔的,四年多前在我们医院去世,还不到二十岁。羊水栓塞,这病遇上了哪家医院都是九死一生啊,再加上并发心力衰竭,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仿佛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从他握着手机的指尖,直到心尖,生生地将血肉割裂开来,却不觉得痛,只是麻,木木的麻,冷冷的麻。

“怎么了?”刘正见他挂了电话还在发愣,便拍了他一下。

“哦,没什么。”余浩回过神来,喝了一大口茶,把哽在喉间的那团苦涩冲下去,然后才低声道,“就是刚刚发现,一个琢磨了好几年的问题,原来根本没有意义。”

——一直想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谁知,原来我已经没机会问出口。

——我的花儿,凋零在最美丽的时候……

余浩微微摇了摇头,把杯子中的茶喝完。

刘正眼尖,看见他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不由得一愣,心道:不会吧?再凝神细看时,那深邃的双眸中却只有浓黑的无边墨色。

结完账,两人去了三里屯酒吧街,挑了个可以听歌的酒吧进去,坐下来之后余浩说:“酒你随便点,我喝点儿别的陪你。”

“行,兄弟你有这份心意就成!”刘正叫来服务员,点了啤酒,又把酒水单递给余浩。

余浩接过来看也不看就对服务员说:“来杯热巧克力牛奶。”

刘正噗的一声,差点儿笑抽了,“你一大老爷们,来酒吧不喝酒也就算了,还喝这种娘儿们唧唧的东西……”

余浩也不理他,径直抽出点歌单来点歌,一连串点了十首。

刘正讪讪地收了声。这小子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有心事,很重的心事。既然他不想说,那就陪着他喝吧。

热巧克力牛奶被端上来了。余浩喝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

——太甜了!

可这就是她喜欢的东西,他一定得尝尝。

余浩一口咽尽,才发现舌根处残留了淡淡的苦涩。

原来,这才是她喜欢的味道!这,才是她?

——他的蜜糖。

——他的砒霜。

如今,一切尽逝。

台上的女歌手开始唱他点的歌,《曾经最美》:

……

整个城市的孤寂,

不止一个你,

只能远远地,

想象慰藉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又不是你的谁,

不能带给你安慰,

内心里枯萎凋零的玫瑰,

仿佛希望化成灰。

要不是痛彻心扉,

谁又记得谁,

只是云和月,

相互以为是彼此的盈缺。

不能哭喊已破碎,

曾经的最美,

独自一个人熟悉的街。

别问你在想谁,

不去追悔已憔悴,

爱过的机会,

真实已粉碎人事已非,

还有什么最可贵……

随着歌声,回忆像潮水般涌来。

五年前。深圳。一天零一夜酒吧。

晚上十点多,正是酒吧开始热闹的时候。一支乐队在中央的小舞台上吼着摇滚,下面三三两两坐着喝酒聊天的男男女女。

门被推开,几个人夹着初冬的冷风说笑着走进来。

坐在门口位置的人随意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惊。

这是四个年轻人,清一色的高大挺拔,几步路走得虎虎生风,举手投足间又带着种豹子般的敏捷和彪悍。虽说南国无冬天,但这个时节这种温度,一般人都穿上了毛衣或厚外套,可这几个人都只穿了件T恤,其中一人甚至只穿了件短袖,结实的肌肉将袖口撑得满满的。

正好舞台前空了一张桌子,四人便走过去坐下。穿短袖的扬手叫来服务员点酒,然后又扭头对旁边剑眉朗目的同伴说:“余浩,今天可是我生日,又难得明天休息……”

话未说完,余浩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刘正,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哪有不喝的?”

“好,够爽快!你也放心,醉了我们哥儿几个扛你回去!”刘正哈哈一笑。

几个人拿着啤酒瓶,边喝边聊,虽然姿态言语轻松,但与众不同的气场和强大的存在感,还是让周围的人不得不留意到他们。

余浩这次到深圳,是参加一次为期三个月的特训。刚刚结束第一阶段两周的封闭训练,又赶上刘正生日,正好有借口出来放松一下。

台上的男歌手吼得声嘶力竭,余浩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极少来这种场合,有些不习惯。

这时喧嚣的摇滚停了下来,片刻的安静过后,一个清灵透彻的女声伴随着略带忧伤的旋律响起:

看不穿你的眼睛,

藏有多少悲和喜,

像冰雪细腻,又如此透明,

仿佛片刻就要老去……

那澄澈空灵的声线,仿佛吹过原野的一缕清风、雪后初晴的一抹阳光、幽暗午夜的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透过耳膜,直穿入大脑。

余浩不由得抬头看向舞台正中拿着话筒的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乌黑柔亮的披肩发,一袭白色裙子,勾勒出纤长美好的体态,颈间一条豹纹小丝巾,给整个人在清纯气质中增添了一点儿野性的妩媚。

是她?两年前的记忆浮现在眼前。这张清秀的面庞,这双清亮的眼睛,曾经长久地出现在他的瞄准镜里,隔着四百五十米的距离。

周围的空气和嘈杂似乎在一瞬间凝固,年轻的狙击手蓦地觉得左胸仿佛被什么击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完了,我被狙了!

女孩仰起头来唱着歌,雪白的脖颈像天鹅般优美。余浩的视线落在她的丝巾结上,他猜想,那下面也许有一道疤痕。

当时的情景,一直异常清晰地存在脑海里:他不断调整着角度,试图找到目标的致命攻击点,左胸、眉心,或太阳穴。然而歹徒狡猾地躲在人质后面,瞄准镜的视野里,始终被那个女孩苍白的面孔和小鹿一般昂起的胸脯占据着。

那时候她才多大?高三(5)班,他看到了那个牌子,不过十六七岁吧,花儿一般的年纪,花儿一般的青春。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然而腰背却挺得笔直。她害怕,但不怯懦。她紧咬着嘴唇,甚至没有眼泪。

——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当时的余浩在心中惊讶。他的瞄准镜里出现过各式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穷凶极恶的、痛哭流涕的……无论歹徒还是人质,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情绪失控的。

只有这个女孩,她在努力尝试着控制。控制着要自己保持冷静,也影响着身后歹徒的情绪。

事后余浩一直不明白,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女孩是怎样做到的。直到若干年后,他拿起斯诺克球杆,才大概了解了当时她那种沉着冷静和控制力的来源。

到后来歹徒先撑不住了,疯狂地叫喊。余浩受过读唇语的训练,大概知道他在叫嚷着什么。他的身上绑满了足以炸飞整层楼的炸药,除了胸前的人质,他的身后,还有整整一个班的学生!

特警队渗透组人员已经到达了教室的上面一层,正在等合适的机会就顺墙而下,强攻组也已到位,时刻伺机而动。通常这样一场解救人质的行动,开枪往往是最后的、最迫不得已的选择。

他专注地瞄准。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朵还没有完全绽放的花儿!实验中学,那么优秀的学生,那么美丽的女孩,她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险,他需要百分之百的把握!

机会,机会!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可不能一味等下去,歹徒即将做出更疯狂的动作。

他看见一直没有哭的女孩突然睁大了双眼,一滴清泪,似断了线的珍珠般倏地涌出,沿着清秀苍白的面颊,一路滚落到紧抿着的唇角。她缓缓抬起眼帘,那蒙着水雾的目光竟似向自己所在的楼顶看来。

然后,她微微扬了扬嘴角,把头一偏,一瞬间表情决然——是决然,而不是绝望。

他屏住了呼吸,周围的世界霎时间在身边隐去。这一刻,他心如止水,他的全身心,就只有目标。电光石火间,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子弹以超音速冲出枪膛,划破空气,发出尖厉的啸鸣,分毫不差地射入歹徒的额角——目标清除!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实验中学不愧是江城排名第一的学校,除了火灾、地震等惯常的应急演练,反恐演练、应对绑架,竟然也在训练表上。所以当时她偏过头去的动作,并非简单的挣扎和试图自救,更是在制造一个机会,给那个她看不见却知道必然存在的狙击手。

——这需要怎样的胆色和勇气,以及怎样的信任!

——原来早在那时候,她就已经把她自己,托付给了他。

如今,曾经四百五十米的距离,变成了不到三米;曾经带着些稚嫩的脸庞,变成了完全绽放的美丽;曾经午夜梦回时种种不切实际的梦想,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原来,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是这般的美好。

这扑面而来的一切太突然,惊喜、庆幸、快乐、激动、惶恐、焦虑、茫然……各种感觉纷至沓来,让二十四岁了感情还一片空白的余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她唱完一曲,有人又点了一首《青藏高原》后,他才反应过来。

当年江城乔副市长的案子轰动一时,他对她之后的遭遇,也能够猜出个大概。曾经的天之骄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家世傲人、聪慧美貌、多才多艺、前途无量,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

他不由得觉得心疼。他心疼她,痛惜这样一朵洁白娇美的花儿却只能在泥沼中绽放。他看着她,在舞台变幻的彩灯下,她的眼睛依然如两年前般清亮透彻。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似竹有节,弯而不折,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不,是高山顶上圣洁的雪莲花,无论怎样的风霜雪雨,也不能够令她折腰、令她蒙尘。

——她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他心里的雪莲花。

他心情激荡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对此毫无经验,只能坐在那里一首接一首地点她的歌,然后目不转睛地看她唱。

三十元点一首,刘正说这不是抢钱吗?别点了,唱得再好也不值这个价。要不我给你唱?去卡拉OK三十元可以吼足一个钟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