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说豆豆那病，吃饭会变傻，不吃会饿死，就得一辈子吃特殊食品，每个月几千块，没钱还吃不起……”
“不用吃一辈子，吃到十八岁就行了。”乔依打断她，认真解释，“苯丙酮尿症，只要吃特殊食品坚持到十八岁，她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
“行了行了，你就当我没说。”苏东月讨饶地摆了摆手，突然盯着她“咦”了一声，“我给你的银项链你怎么摘下来了？那可是幸运链啊。”
“什么幸运链，戴着它我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乔依说着，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脖子右下方那条手指长的疤痕。
“那条项链可是开过光的，你别不信。看看，一摘下来，不就霉运不断？”苏东月又开始数落，“忘记拉手刹的人多得很，可那么巧你就遇上个斜坡，那么巧又来了个人，那么巧后面又停了辆宝马……”
“行行，我戴上还不行吗？”乔依嘟囔着，从床头柜拿出项链戴上。
“这还差不多。”苏东月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手袋，翻出一张票据递给乔依，“我得走了。这是我干洗的衣服，你有时间就帮我取回来。”
乔依目送着苏东月摇曳生姿、满面桃花地出门而去，又叹了口气。别的她没有，时间，她还是有的，除了工作就是回家。约会，向来与她无缘。
出了门没多远就是公交车站，乔依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边等车，一边歪着脑袋，漫无目的地看着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正看着，猛然听到一声急刹车，扭过头，只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的士里下来，冲到她身边就弯腰呕吐起来。
乔依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哪不好，竟然站在了垃圾桶旁边，连忙往后一闪，可是混合着酒气的酸臭呕吐物还是溅到了鞋上。
“喂！”乔依不满地叫了一声。
那人又呕了几声，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一手捂着肚子，向她转过身来。
乔依微微抬起头，只看了一眼，便愣住。
路灯刚好照在他的脸上，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牛仔裤、夹克，头上包着一块丝巾，在灯光的映照下脸色有些苍白，眉目如画，清秀的五官仿佛纤尘不染。
乔依的心头似乎被什么叮了一口，一丝丝的痛和一瞬间的眩晕，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十几岁的她，仰望着那个气质清冷、斯文俊秀的邻家少年。
“对不起，大哥……”那人摇晃了一下，口齿有些不清，带着软糯的南方口音。
“什么大哥？”乔依回过神来，竖起眉毛。
“哦，对不起，大姐……”那人慌乱地又说了一句。
大姐？乔依上前半步，向那人瞪去，却只见他双眉微蹙，似是在隐忍着痛楚。他的眉骨很高，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目中带着些醉意。
不，当然不一样，这双眼睛如此温暖柔和，而不是那薄薄镜片下的清冷疏离。乔依仰着脸，心神恍惚，口中下意识地喃喃说道：“我新买的阿迪达斯呀，怎么办？”
“实在对不起，要不，这个……”
乔依低下头，看见几张粉红色的钞票。
“你是要赔我的鞋？”乔依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
“够了够了！”乔依反应过来，一把拿过钱，心想这人果然喝多了。
“那，我……我走了。”
乔依这才注意到，他脚上那双运动鞋，竟然和自己的同款同色。
那人迈着一双长腿，有些脚步不稳地走到的士旁，拉开车门。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他包在头上的丝巾呼地一下被吹开，露出了里面锃亮的光头。
乔依一愣，只见他伸手向上抓了一把，没抓到丝巾，也不再理会，径直坐了进去。
车子开走了，乔依眼尖地看见丝巾飘到了对面的报刊亭上，连忙跑过去，跳了几次，终于够下来。这是一块黑底抽象图案的丝巾，触手十分柔滑。乔依拿着丝巾看了一眼，把它团成一团，随手塞进了裤子口袋。
“乔依，快起来，刷鞋去，臭死了！”苏东月揪着乔依的耳朵。
“哎呀！”乔依叫了一声，揉揉耳朵，然后睡眼蒙眬地咕哝，“那哪是臭鞋，值钱着呢。”
“值个屁，七十块钱网上买的假货。”苏东月看起来情绪不佳。她平时是一个风姿绰约的淑女，只有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的时候，才会原形毕露，满口粗言粗语。
“管他假货真货，反正，它为我赚了三百块！”乔依掀开被子坐起来，兴致勃勃地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个大概，最后总结陈词，“看来这条幸运链还是灵的，我一戴上它就有好运。”
“哼，运气，看来我也要去转转运才行。”苏东月在床边坐下，明显心不在焉。
乔依这才注意到她状态不对，凑过去问：“怎么了，月月，你又情场失意了？”
“你管我那么多，先顾顾你自己吧！”苏东月将一本杂志扔到乔依面前。
乔依拿起来一看，是本娱乐周刊，封面标题是一贯的噱头：“第十夜——唐诗诗与前夫分手第十天，携神秘男伴于凌晨共同返回寓所。”下面是两个人的背影，男子的手搂在唐诗诗的腰间，唐诗诗刚好侧过脸，面带微笑地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而那男子的风衣领子竖起，只露了个后脑勺和半边耳朵，从背影上看，唐诗诗在他身边十足小鸟依人的样子。照片的角度可谓极好，既让人可以清晰地看出是唐诗诗，又保留了男子的神秘感，吊足人胃口。
“咦，看来那天线报是没错，可是……”乔依拿着杂志，歪着头琢磨，又仔细看了看照片，“那件风衣……没错！月月，这个男的我见过，就在那天早上，就是害得我撞车的那个家伙！”
“你能认出来？就凭一件风衣？”苏东月狐疑地看着她。
“穿这么骚包长风衣的男的可不多见。”乔依对自己的敏锐目光颇为得意。
“那他长得什么样？”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苏东月也起了兴趣。
“长得……”乔依蹙着眉头做沉思状，然后一翻眼睛，“天都没大亮，我没看清。而且他糊了一脑门子的血，吓得我半死。”
“一脑门子的血？”苏东月惊讶，“什么人啊？你确认你没看错？那可是唐诗诗的入幕之宾呀。”
“应该没错，他坐了辆兰博基尼走的，橙黄色的，骚包呀，三四百万元的跑车！”乔依说到这里，脑海中忽地闪现出昏暗路灯下另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宽宽的肩膀、紧窄的腰、修长的腿，还有那低沉冷峻的声音……乔依心头蓦地一跳，刹住了话头。
“哦，这么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苏东月低头盯着杂志，“你猜唐诗诗是因为养小白脸红杏出墙才被赶出豪门的呢，还是被抛弃后立刻又找到了富二代下家？”
“不管是什么，总之，不把她的绯闻男友挖出来，我就快要饭碗不保啦！”乔依恨恨地拎起鞋去洗手间，拿起刷子，狠命地刷。
过了没一会儿，乔依拎着那对冒牌运动鞋又进了卧室，嚷嚷着：“哎呀，月月，你快看看，这上面是什么？”
“死乔依，你干什么？快拿开！”苏东月捏着鼻子。
“你看看，这个，怎么像是血迹啊？”乔依把沾着呕吐物的鞋伸到苏东月眼前，指着上面的一处暗色痕迹。
苏东月屏住呼吸看了一眼，“好像真的是血啊！怎么搞的，吐血到你鞋上了？”
乔依烫手一般把鞋往地上一扔，想了想，从椅背上拿下昨晚穿的牛仔裤，把那条丝巾从口袋里掏出来，坐到了苏东月旁边，苦着脸道：“月月，我可能做了件缺德的事。”
“怎么了？”苏东月问。
“那个人，光头……好像是在做化疗的病人。”乔依扬了扬手里的丝巾，眼前浮现出那苍白精致的面孔，“唉，难道长得太美，都会遭天嫉妒吗……”
苏东月却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那条丝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说：“乔依，你就别纠结了，连爱马仕丝巾都随便丢的人，那几百块钱，应该也不算什么。”
“爱马仕？”乔依接过丝巾，仔细摸了摸看了看，“真的，是正品呢。”
“你也认得什么是正品？”苏东月瞥了她一眼。
“当然，你以为我只会买冒牌货？以前……”乔依话说到一半又打住，摇了摇头，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周末一大早，乔依正在收拾相机，苏东月从外面开门进来，妆容未卸，长发凌乱，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酒气，瞥了她一眼，“又要去跟踪谁呀？”
乔依对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自嘲地笑笑，“还能跟谁？头儿让我跟死唐诗诗这条线，不挖出猛料来就咔嚓！”说着抬手在脖颈比画了一下。
苏东月甩脱了脚上的高跟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乔依知道她每次夜不归宿，回来都是心情大大的不好，也不在意。这次她是侧面出击，从网友中挖出了一个在《清宫十三朝》剧组做剧务的女孩，今天名为网友聚会，实则为打探消息。
那网友名叫柳叶，是乔依数月前在一次论坛辩论中结识的。当时两人同在少数派阵营，并肩作战，就此结识。
柳叶是军械爱好者，对各种枪械如数家珍。乔依本以为她必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孩，谁知见了面，竟真是人如其名，柳叶眉、细长眼、樱唇、纤腰，尤其脑后两条麻花辫长及腰际，让人眼前一亮。
两人接上头，柳叶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乔依的长焦相机：“哎呀，果然是专业级别的！”
乔依有点儿心虚地笑笑，对方待她以诚，她却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摄影爱好者。
今天是警察开放日，特警总队训练基地首次对外开放。乔依和柳叶一下车，远远便看见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不少带孩子的，平素一向森严的大门口旁竟然摆起了卖风车、气球的小摊，甚至有糖炒栗子的香气传来。
“这是庙会还是警察开放日？”乔依嘀咕道。
“快走快走！”柳叶兴奋地拉着她穿过人流。
从基地门口进去，又是另一番景象。深秋特有的高远天空下，阳光洒在特警大队院子中整齐的黑色上：黑色的警用指挥车、运兵车与装备车整齐地排成一行，车上用反光涂料写着的“特警”和“POLICE”格外醒目。
在寻常百姓眼中，特警是个很神秘的职业，对于这些只在影视剧中看过的车辆，许多人纷纷好奇地到车内一探究竟，柳叶却拉着乔依一路快步向前，“这个可以等会儿出来慢慢看，我们先去大操场看表演！”
操场上，几十个特警组成方阵，整齐的队列，清一色的黑色战训服，外套战训背心、黑色裤子、黑色高帮战训靴、黑色武装带，只有白色的警衔和警徽上银色的利剑标志在这抹黑色中眨眼。在围观人群的注视下，这些特警持枪挺立，纹丝不动。
“哇，帅呆了！太酷了！赶紧，帮我照几张。”柳叶激动得冲过去，在方阵前狂摆姿势，乔依则连按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