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直到腊月初的时候，我在学校里却是出事了。由于我所在的学校是齐都市的重点高中，我们班里大多数的同学都是来自农村的，他们大多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家在城里的本来就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很单纯，目标也都很清晰，他们求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改变人生命运，这本身就没什么错。
除了他们这些人，不知学校出于什么考虑，每个班上都会有那么几个靠花钱走后门进来的学生。我们班的肥鹏就是其中一个，据说他家里是开煤矿的，资产早就过千万了，他平时在班里除了调皮捣蛋，影响其他人学习之外，好像从未有过其它正经事。别人对他也都是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招惹他，平时也都躲着他。同班两年多，我就未记得我跟他说过一句话。说实话，我倒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因为他家里财大气粗怕他什么，只是不屑跟这样人打交道罢了。
腊月初的一天，刚好赶上班里自习课。别人都在看书复习，他闷得无聊，鼓捣着跟他前排的一个女生说话。那个女生随便应付他几句就不再理他了。他翘着二郎腿随口嘟囔着“乡巴佬！土包子！”还有其他一些很难听的话。由于班里很静，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
我再也忍不住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操你娘的！你给我闭嘴！你骂谁是土包子呢？”
我想他应该是多多少少了解点我的背景的，所以他平时谁都敢惹，却是从不敢惹我。但当着那么多人他又碍于面子，他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嘟囔着说:“高帅，我又没惹你？管你什么事!?你家又不是农村的？”
我一听更加来气了，“操你娘！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就该死吗！？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你就是骂我了！”
“我又没提名道姓！”，他似乎还想狡辩。
我再也忍不住，顺手从桌子上抄起厚厚的一本书狠狠的摔在了他的脸上。
这时，他也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忽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大声吼道：“高帅，今天我可没惹你，你也别想惹我！告诉你，别以为就你厉害，我也不是吃素的！我道上有的是人！”
我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来劲，我冲过去两脚把他踹趴在地上，然后又踩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倒在桌子上，冷冷的说:“小子，老子今天就是揍你了，怎么的？！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有人吗？你倒是还手让我看看！”
这小子倒是有点聪明，他真就不敢还手。只是恨恨的看着我，见他服软了，我也就懒得再去跟他计较。我松开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吱，牙恨得咬的吱吱响。或许除了我从来都没有人这样羞辱过他。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背起书包出门走了。班上的其他同学虽说都很高兴，但还是忍不住劝我说我这次闯祸了，那小子没那么好惹，肯定还会找你麻烦的，以后可得注意点了！不过见他刚才那怂样，我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过后又对自己一时的冲动感到后悔，心想干吗要跟他一般见识呢？骂他几句也就算了，不管怎样打人都是不对的！再说好歹大家也是同学。但事情既然做了也就只能这样了。
像往常一样，晚上下了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那时将军路刚开始修建，到处坑坑洼洼的，又没有路灯，很多走读生宁可绕远路也绝不走这条路，尤其到了晚上路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我倒是无所谓，每天独来独往。
从我刚出校门的时候，后面就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一直跟着我，天黑却并看不清里面的人，我也没往多了想。当走到将军大桥的时候，他们把车绕到我的前面停下了。借着车前灯的光线，我看清了从副驾驶下来的正是肥鹏。还有另外的四个人，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一把砍刀，因为之前这样的事情我经历过太多了，我很清楚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虚张声势罢了。
我把车子丢到一边，顺势立在了那里。他们几个人下车后把我围了起来。我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我什么也不用说，只要提到赵刚的名字他们绝对不会有人敢动我一下，但又想到毕竟是我先动手打了肥鹏，看看局势如何再说。
这时，其他的人并没有动手，倒是肥鹏抢先过来踹了我两脚，边踹边大声骂道：“高帅，你小子不是嚣张吗？你敢打我？我让你打我！我让你打！”我却并没有还手，也不想还手。他踹完了，我用手拍打一下裤腿上的尘土，冲他说：“肥鹏，今天是我先动手打你的，咱们这样就算扯平了！”
或许我不说话，他们也就上车走掉了。见我没有丝毫的服软害怕的样子，肥鹏身后的一个胖子扑过来一脚把我踹倒了，“看你娘的还敢这么嚣张？我让你嚣张！”其他的几个人见他动手了，也就一起动手。不知为什么，那时我躺在地上并没有动，他们几个一连踹了我十几脚，见我不动，他们也就停手了。说实话，揣在身上的都还没事，不知是谁踹了我的脸部一脚，我的鼻子被踢破了，留了很多的血，而且嘴角也被踢肿了。尽管这样，我对他们也没有丝毫的怨恨。随后，他们几个开车走了，我摸索着从包里拿出一卷纸擦了一下鼻血，稍加整理就直接回家了。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第二天肥鹏没有来上学，以后也再也没来。他或许已经得到了什么风声。第三天上午的时候，赵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那里，说找我有急事。我问他什么事情？他却并不说。我了解他的个性，所以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情让他知道。于是我就借口推辞说过不去。他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掉了。其实我早该猜到他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风声。
挂掉赵刚的电话以后，我越想越担心，我怕他会把事情搞大，到时连累到他就不好了，我的心里会更加不安。于是我请了假，着急打车去了他的夜总会。
我过去之前他也只是从外面多多少少听到了点风声而已，似乎还不是很确定，但见到我之后，他就全都明白了。
我本想劝他这事反正都是因我而起的，就这样息事宁人算了。他却不肯，他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呵斥道：“你说什么？算了？！你可以算了，我却不行！”说着，他冲自己的脸狠狠的扇了两巴掌，“我赵刚的弟弟在般阳让人打了，啊？！这事要是就这样算了，你还让不让我见人了？我干脆他妈的一头撞死算了！”我知道我要是再劝，他反倒会更加冲动，还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呢！所以也就没敢再劝。他让我在夜总会老老实实待着，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我管。
他已经打听到了打我的那几个人是谁，那个带头的胖子叫“东子”，还有其他的三个，他们都深知赵刚在般阳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当得知他们打得竟然是赵刚的弟弟后，他们都知道事情闹大了，吓得躲了起来。
赵刚打电话召集了社会上的几十个弟兄，到处打听东子他们几个的下落。其他的人待在夜总会里随时待命。大约晚上八点钟的时候，还是让他打听到了东子他们几个躲去周村了，其实离般阳也不过三四十里地的路程。赵刚喊上十几口人，带着一干家伙，开着大小六七辆车，就要去周村找他们。
我怕他一时冲动把事情搞大了硬是要跟着一起过去，赵刚死活不让，这时我的倔劲也上来了，我堵在门口他们不让他们出门，他们也只好带着我一起。
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赶到了那边。东子他们四个还有肥鹏一起躲在体育场那边的一家KTV里唱歌，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找来。我们把他们堵在了包间里，他们见到这么多人，当时就吓傻了，一个个扑通通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赵刚径自坐到沙发上，让他们站起来说话。他们又哪敢起来？赵刚使个眼神，几个人过去把他们从地上拽起来按倒在沙发上。
随后，赵刚指着东子的鼻子冷冷的说到：“东子，咱们都废话少说！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孬种！这样吧！既然事情都已经做了，咱们就得有个交代！我赵刚做事绝不会以多欺少，看到了吧？我们这些人里面，你们五个随便挑，咱们一对一！你们赢了，我保证这里边没人敢动你们一指头！”
东子他们一看这阵势早就吓傻了，只是一个劲赔礼道歉，我也在一边说好话。越是这样，赵刚反倒越是暴躁了。见东子他们迟迟不动，他从茶几上顺手抄起一瓶啤酒冲东子的头上砸了过去，其他的人见他动手了，也就一起动手了，场面再想控制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东子他们几个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双手抱着头嗷嗷直叫。他们的头都被打破了，鲜血直流，就连肥鹏也是。赵刚大声招呼其他人停手。然后一群人急匆匆的下楼走掉了。
据说后来东子去医院缝了十几针，肥鹏哪见过这样场面，差点被吓傻了，而且还缝了两针。这件事要单是搁在东子几个人身上的话，也就息事宁人了。但肥鹏的父亲毕竟还是很有实力的，为了顾及颜面就报警了。赵刚自然也是有些关系的，最后赵刚把这件事情全都一个人揽了下来，花了些钱，被拘留了三天也就没事了。
因为报了警，学校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很快这件事情就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不光这样，这件事在整个般阳也都传开了，外面什么议论都有，说什么“四中的学生组织黑社会火拼，等等”，也有说“死了几条人命的，现在的学生这还了得？”。像齐都四中这样的学校在整个般阳还是有着相当名望的，最后，学校领导鉴于这件事情对学校名誉造成的恶劣影响，又迫于社会舆论压力把我和肥鹏两个人一起通报开除了。
我班上的同学还有老师都为我感到十分惋惜，尤其是我的班主任陈老师，我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学校让我的家长去学校处理这件事情，但我的父亲觉得这种事情太丢人，其实是像他这样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人，那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最后是我的母亲去学校签的字。
但通过这件事我跟我的父亲是彻底的决裂了。刚开始的几天，我基本上就没怎么回家去住，一直都住在赵刚的夜总会。父亲还是拖熟人给我介绍了一份纺织厂的工作，他让母亲给我带话。我是死活都不肯去纺织厂上班。最后，他就找来了夜总会，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他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让我明天就去纺织厂上班。我也明确的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去那里上班！让他不用管我，我自己的事情有我自己做主，我无论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由此大吵了起来，赵刚上来劝我，父亲还骂了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什么“不长出息，不学好！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混黑社会！”,什么“地痞流氓，社会败类！人渣！”之类，等等，赵刚一直都低头陪着不是，从小到大，赵刚也就是对我的父亲这样恭恭敬敬，要是换成别人他怕是早就急眼了。见父亲的话越来越难听，我就往门外推他，让他不要在这里闹，这不是家里！不曾想，他这次却是彻底被激怒了，狠狠地扇了我两巴掌，我不动声色一声不吱的站在那里，用仇视的目光瞪着他，他又咆哮着把吧台的东西砸个粉碎，然后怒气冲冲的出门去了，临走又留下狠话：“从今往后，我高荣昌没你这样的儿子！你是死是活也不关我什么事！”“好！我们一刀两断，我也没你这样的爹！”我把牙咬的格格只响。
赵刚又劝我怎么可以这样顶撞自己的父亲，他不管再怎么说都是你的亲生父亲。要不你就先顺了他们去纺织厂上班吧？先过一阵子看看再做其他的打算也不晚。我的态度也很坚决，我说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回去。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谁都无权干涉！我以后就住在夜总会了，除非你赵刚不认我这个弟弟赶我走，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立马就走？！赵刚见我这样说，也就没再劝我。
当天下午，我就回家把自己所有的衣物带了出来，算是在夜总会常住下了。这样一来，我反倒有种解脱了的感觉，从此以后可以不用再去面对父亲那张严肃冷峻的面孔，可以不用再去听那些枯燥乏味的知识，可以不用再去研究那些千篇一律的公式题集，孑然一身，想喝酒、想抽烟、想唱歌、想泡妞，自由自在，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