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说话的正是二寨主徐欢,哑着嗓子,指着他手中的铁蒺藜道:"那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夏云枫冷笑,"我只不过用掌风打偏了这个想打灭我香的东西,然后捡起来看看有毒没毒。"
如此一说,满堂哗然。
徐欢拧了眉,沉声道:"可有证据?"
夏云枫嘴角动了下,眼波一暗,随即便又粹亮,仍是冷冷笑着:"许久不回山来,弟兄们的武艺似又精进了,云枫不敢乱猜,还望熟悉山上的二哥为我分辨分辨。"
"越说越不象话了!"徐欢脸一沉,身后他的弟子亲近们也都露出不快的神色来。
夏云枫却还不罢休,冰刀似的目光缓缓掠过他身后:"都敢做不敢当吗?有什么都还请当面指教,不然外人知道了,岂不要笑我太行义军何时这般藏头露尾,丢了英雄气概?!"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一花--人群中跃出一人,大喝一声:"我除了你这叛徒!"说着便扑上前来。
夏云枫略一侧身,避开他掌风,二人这便过起招来。
夏云枫武功高那人不知几重,自是十分悠闲,便打便问:"什么叛徒?你可有证据?"
那人喘着粗气道:"我亲眼看见的:每次都是你拦着不让救大哥,那一次也是你领了来官兵,三哥才会失手被擒!"
"话说清楚了,你都亲眼看见了什么?"夏云枫面沉似水,"三哥被擒那一次,你在场吗?"
"这......"
"那回居然有弟兄逃出,我这个真在场的怎么都不知道?"
"我......我那回没去......"那人动作不由一滞。
夏云枫再无犹豫,照他肩头就是一掌,"那就别说什么亲眼!"
那人被推出去几步,才站稳身形,指着夏云枫:"你......"
夏云枫冷笑:"怎么,还有'证据'?是不是还亲耳听到了什么?"
"你!"那人又羞又怒,又要扑上去,却被人一把拉住--徐欢摇了摇头:"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心头像被重锤敲过,夏云枫笑容更加冷冽,转眸而视:"二哥,你终于自己走出来了?"
徐欢又摇头:"小夏,二哥可没有和你动手的意思。"
"哦?"
徐欢望着他,面色凝重而诚恳,说道:"哥哥和弟兄们只想让你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
徐欢脸上流露出一种失望的神色来,"你当真不明白,还是不肯解释?弟兄们都对你误会很深啊......"
夏云枫打断了他:"既是误会,我哪儿来的'明白'?"
"小夏啊,兄弟一场,你非得让二哥撕破这张老脸吗?"
"是二哥自己在苦苦相逼。"夏云枫盯着他,见什么在他眼里深黑成一片,后又渐渐灼热起来,然而他的语调却还是低哑深沉,叹了口气似的说道:"小夏啊,你到底,有没有勾结官府?"
"没有。"切金断玉。
"那......你可有证据?"
"没有就是没有。"夏云枫仰起脸来,"二哥你要我拿什么证据,究竟是我疑山寨,还是山寨疑我?"说着,他转眸向堂中,"各位兄弟呢?你们可也这般疑我?那又有谁能拿出铁证来,说我夏云枫通敌叛寨?"
堂中尽是沉默。半晌,终于有人喊了一声:"那你可敢跪在三哥灵前起誓?"
更深的沉默,却听夏云枫斩钉截铁的一句:"不!"
"原来你还是心里有愧!"
夏云枫摇了摇头,"你错了。"一朵笑花竟在他面上绽开,苍凉,却更清湛,"我无罪为何要跪?我不错为何要乞求谅解?我夏云枫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就算是三哥在天之灵也定能体谅了解!我若跪了,你们信不信,最伤心的必是他:他会伤心这一众弟兄,竟拿他的牺牲作为相互倾轧的手段!"
话音未落,便觉劲风扑面,他看清来袭之人,正是徐欢。
"二哥,你终于忍不住了?"夏云枫架住他掌。
徐欢面上一红:"给老三报了仇才见真章!"
"呵呵,吴玠领了官兵就在山下,二哥怎的不先挑上他们,反与自家弟兄纠缠不休?"打斗中,夏云枫声音朗朗,一字字传进众人耳中。
"你!"说着,进攻的手掌上已渐渐透出红晕来。
夏云枫见了,只觉一痛,腹上旧伤隐隐,却比不上心头寒冷霜冻,一刀刀的生生将什么永远割裂。然而,手上却再无犹豫,更不留情,伶俐飘忽的掌风与那红热的"鹅掌"抵死相拼,只是喉口是苦的,连声音都带出了那份苦涩来:"呵呵,怎么?二哥难不成又要说官兵是我领来的?若我真是通敌的叛徒,此刻我便该站在吴玠身边出谋划策,何苦上这里来送死?!"
二人边说边打,罡风纷扬灵前的白幡,以及叠着还没烧的纸钱,白花花的,混乱了人眼。一旁有几个人反应过来,想去劝阻,却被这风卷的"雪片"生生隔在了界外。
混乱的世界,堂里看着他们打斗的人忽然都在心里想,怎样才能安静下来?刀口上舔血的汉子,突然很渴望一种宁定,像很久以前......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句:"你们让一让。"声音,轻而淡。
说话人的灰色披风像柄剑似的划开了那白色的混沌,一时,人静,风停,雪落,众人眼里只觉清明复现。
只见那剑刃般秀拔的身影穿过愣神停手的二人之间,一直走到灵前,伸手掐了三炷香,声音还是那样轻轻的,他说:"连我也想上柱香,面对这样的英雄。"
雨水在叶上晕开,刚才的点滴敲打忽然便成了濡染,心潮湿起来,流淌的什么让铁汉们又一次红了眼圈--"三哥啊!"不知是谁最先吐出这一句,悲伤瞬间在堂内涌动,众人的意识却都渐渐从梦魇和混乱中挣脱开来。
他们是兄弟啊,是英雄啊,怎会,怎可以这样自相残杀?更何况,大敌当前。
更有人听到身边不知是谁在轻轻的唤着:"大哥......公子......"
于是,眼泪终于滚落,在这场本来的丧典。
渐渐的,涣散的目光隔着泪光聚拢,纷纷都凝注向灵前那灰影--这场丧礼的执事者,不按常理的行为和语调,古怪却又教人莫名心安。但那人上完香后,便很快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低垂的眉,长睫遮住眼波,永远没有表情的蜡黄的苦瓜脸......
夏云枫也转眸看去。那站在白幡阴影中的人感觉到了似的,忽然抬眼,眸光如水,宁定无澜。
你一意上来,究竟是何打算?夏云枫以目光相询。
秋水一荡,波心寒,那人的回答是瞥了徐欢一眼。
夏云枫深吸了口气,手不觉捂在了腹上,眸中冷热交织。
他望着他,垂睫一笑,随即举眸作答:我来。
夏云枫便见灰色的身影慢慢走出了幡影,一直走到灵前,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而他的目光则透过最前的二人、黑压压的堂内众生,一直落到了虚无处,淡淡的,仿佛是笑,又仿佛是叹。只听他缓缓说道:"执事的请问丧家一句:这里究竟是灵堂,还是,擂台?"
那一字字直蹦进人心里--
擂台?!
"你们如此,就不怕对死者不敬吗?"这次是任谁都能听出是冷笑了,"如果要争要斗,不妨都到外头去搭个架子比试,谁上谁下,服了众的再进来。"
听到这话,灵堂里的汉子们都纷纷点头:谁还看不出来,这一场闹的乃是当家的位子。其实论才论武,这两位都是寨子里拔了尖的,以前山上山下各管一摊还好,如今便成了两虎相争。不过,现在公子已逝,大寨主在押,三寨主又横死,义军头领人才凋敝,又逢上外敌当前,内外交困,的确也是时候挑出个当家人带领大伙渡过这难关。如此一想,众人也都明白了过来。都是草莽出身,也不多顾忌,立时便有人嚷嚷:"是啊,二哥,七哥,你俩干脆摆个擂台得了,谁赢了听谁的!"
立即便有人附和,更有人道:"还有六哥、九哥,要是愿意,不妨也上去过两招啊!"
"是啊,你们谁本事,咱弟兄就听谁的!"
"对对对!"
底下顿时和声一片。
夏云枫转眸问道:"六哥,你怎么说?"
徐欢也看向身边。
一直站在徐欢身侧的六寨主罗克强,避开二人目光,别过头去:"我不争,我听你们的。"
而这一头,没等询问,夏群便从人群里跳了出来,言道:"我师父有事没来,不过他跟我说了:他永远站在云少这一边!"算是替九寨主凌岩表了态。
"毛孩子!"徐欢不禁轻哼了一句。
夏云枫扬眉看他:"二哥,你可有意见?"
徐欢一笑:"小夏,二哥等你的指教。你说在哪儿吧?"
却不料夏云枫摇了摇头:"不,二哥,我不会再与你动手。"
"什么?"
"二哥,你方才也见了,咱俩身手也就在伯仲之间,再说了,难道咱们还要再在三哥灵前、外人面前丢脸吗--如此殴斗,又与市井泼皮无赖何异?"
"那好,那你说怎么办?"
灵堂陡静,夏云枫看了眼灵前正中的人,随即缓缓转身向堂内,"大敌当前,官兵就在山下咫尺,我说不如比试--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