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挽云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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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完结章 (1)

大地一片银白。

下了近一日的大雪将巍巍太行冻成了莽莽冰原。千山鸟尽,溪涧凝霜,万籁仿佛都被这白色震慑,偶尔,只有踩碎冰碴的些微声响,像是命运信手拨动在弦上。

五个人走在雪原之上。只见当中的那人抬起了头来,剑眉下琥珀色的眸里映出远方深浓的云层,云层后面俯瞰众生的天空,阴沉着紧绷的面庞,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走上这条山道,两年前的严冬,也是这样一场大雪掩埋了他麾下多少铁血儿郎:白骨填的栈道,血肉糊的壁垒,尸体铺的太行......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每一次回忆,每一次眼前都是这样铺天盖地一片,白雪,雪白,和,那身影一样......

"主上,主上?"

飘游的思绪被人猛然拉回,他正要发作,却见手下小心翼翼的指向前方:"主上,您看!"

一道青烟像是天空的裂纹,乍然升起在远山之中,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他飞身而出,脚下几番起落,一直点上最高的一处山石这才稳稳落下。

"主上轻功卓绝,让属下们好赶!"四个从人也忙跟上,其中一个故意喘着粗气道。

风帽的阴影掩饰了他凝望的目光,只见他薄嘴微扬:"秦效金,你们宋人的马屁功夫果然是一流的。"

那人神色自若,答道:"属下对主上是打心眼里佩服,这才实话实说--"

他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你的忠心。"眼波在阴影中凛凛一闪,他指着那烟,"你看清楚了,是吗?"

秦效金装模作样又看了那烟一眼,才道:"看清楚了,这烟是宋军里用作联络的。主上,咱们可要点火?"

"慢着。"站在最高处的人俯瞰了四周一会儿,忽然笑了,"我们不能点。"

"为何,主上?"

他大氅一抖,随手指点脚下的山谷,淡淡道:"你看看这下面,好大一股杀气啊!"

秦效金等忙也跟着仔细看去,凝神看了半晌,果然发现山石之中有刀光一闪,秃木之后似有伏兵,恍然呼道:"主上英明!原来此地伏有宋军。"

他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了天边。

"那主上,咱们可要先......"

"怕什么?!"他笑,"宋军对付的又不是我们!"

"主上英明,主上英明。主上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蠢材哪里能料到您的行踪!"

"哼,那便安心跟着我看场好戏吧。"说着,他在那山石上坐了下来。

"是是,只管看他们宋人自相残杀......"秦效金还要再言,却被身边一人狠狠一撞,忙暗施了千金坠的功夫这才稳住了身形,刚一站稳便瞪那始作俑者:"塔图,你干什么?"

被称作塔图的是一彪形大汉,深色劲装掩盖不住虬结的肌肉,他瞥都不瞥秦效金一眼,径直走到他主子面前,躬身道:"太子......"

"你放心吧,在这里等,安全得很。"他安坐不动,只摆摆手。

塔图只得退下,余光正瞥见,萧萧雪中金太子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天际,似乎什么都无法阻隔。

烟已燃了有会儿工夫,山那边却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阿群,到底能走了没有?"不时有护送妇孺的义军来问夏群。

少年一律摇头,傻笑,然后一溜烟奔到队伍最末。笑容一路隐去,他停下脚步,对着对面的人摇了摇头。隔着烟火氤氲,那双眸子里的波澜也仿佛只是错觉,只一恍惚,又已是那般静如止水,看不出半点喜怒。少年不禁有些急了,快步走到那人身边,低声道:"怎还不见信号?你和李丞相真是说好了的?"

云倦初沉默,思绪沉浮,与李纲分手时的情形一一浮现在烟中:

"公子,刀剑无眼,依李某之见你还该好自珍重,莫已身犯险。若是......若是实在要去,就请带上我这面令牌,万一遇上官兵也好有个解释。"说着,李纲沉吟半晌,才又道,"不如这样吧,公子,我派心腹守在这面山口,你进了羊肠阪便燃烟为号,叫他们进去接应。"

青黑色的令牌光滑可鉴,他抚着上面凸出的"令"字,低眉一笑:"好。"

"......谢......谢公子。"李纲捏诺半晌,还是没挑出能替代的字眼。就像这世上有些事,总归避无可避。

他记得自己抬起眼来,嘴角犹笑,却不知目光是否已泻了雷电--"也、请、好、自、为、之。"

六个字,一一掷向了虚空,曾幻想,那是他与那虚空背后最后的言语。

此时,才发现原来全是自己的天真:

岂会不明白一国之相的用心?说是接应,实是威胁,逼着自己亲走此道,拿性命作保,证义军不会借此道直接威胁汴京;更怎会不了解云枫的打算?一说羊肠阪就教他明白了个中内情,聪明如他立时便将计就计,安排了这近百老弱同行--一方是要保证不抢道不袭京,一方既让了道就要求多活命--都学会了讨价还价,而最可怜自己,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在哪方都想能多保住几条性命!

只可叹,烟迷朦,终虚空......如今才知最要不得是菩萨心肠,以为这般退让便能宽了庙堂上的人心,谁知......竟还是落到现在的结果--此刻怕不是李纲临阵变卦那么简单,而是更大的陷阱。

想到这里,云倦初不禁冷笑出声,随即抬起了眼来,眸中寒光乍射,"阿群,你轻功好,且去前面山谷里探一探。"

"怎么?"

"这条路怕是走不了了。"云倦初毫不犹豫的说道,"你去看看谷里是不是有埋伏。"

听到这里,夏群再不迟疑,纵身便去。过不多时,便带来了预料之中的坏消息--"山谷里埋伏的都是兵,不过栈道口还没见人影。"

云倦初摇头:"那是他们故意卖的破绽,诱我们钻进口袋里去。"见少年仍是不懂,就又解释道:"栈道狭窄,并肩站不过两人,若在栈道上布置,他们反而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倒不如故意放开了道口,引我们过了栈道再堵住栈口,进行伏击。"

"真毒啊!"夏群咬牙道,"小爷带人上去宰了他们!"

云倦初拦住他,"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你快去通知大家后撤:这条路走不得!"

不知怎的,就是违抗不了他哪怕轻轻一句,夏群也不多想,立时就奔了出去,谁知刚走了几步,他武人耳目灵便,就听见了隐约的喊杀声。急纵两步,他跃上栈道,只见栈道口处激战正起:原来方才等待之时,有不少义军不耐的抢先走过了栈道,立时中了官兵的埋伏。而那头厮杀一起,这头的义军便纷纷赶去救援,抢回栈口。战斗,就此触发。

见状,夏群不敢停留,忙又飞奔回栈道这头的云倦初侧。

"怎么办?"

云倦初摁住他肩:"不要慌。你去找领头的,让他先带大家往后撤,再通知你云少来接应。"

少年领命,点了点头就又一次往前方掠去,却不料这次不比方才:原来山口狭窄,栈道曲折,身在这头的近百妇孺压根不知山那面发生何事,此刻都拥堵在了栈口之前,有的则已走上了栈道。人群里轻功压根施展不出,夏群急得只好大喊:"前面有埋伏,大家别过去!"却无奈人小声弱,无人理睬。咬咬牙,他拨开人潮,拼命先前挤去,希望能找到领头之人,极目处却只见栈道上黑压压的队伍一点点的向陷阱处蜿蜒。

狭小的木质栈道,一面是峭壁,一面是万丈深渊,一旦走在上面,要么是齐齐后退,要么便只能齐齐先前。心一横,他仗着人小身轻,硬是贴着护栏边一路飞到了栈口。只见道口谷中,两军正厮杀在一处,露了行藏的官兵索性都扑抢上来堵截栈口,妄图将义军逼回栈道,而义军则一面坚守道口,一面奋力劈开前路。夏群看得目眦俱裂,也没从斗得难解难分的双方里找到领头之人,心中大急,却又无方,只得又施了轻功贴边逆行,转回这头来。

"如此只懂义勇,不知进退,是如何领的军?!"

夏群看见对面眸中情绪犀利如刀,刃光闪烁,愤怒逐渐转为担忧最后化为低低一叹:罢罢罢,这局面又是谁开创的?终只是大梦一场。

低叹吟罢便成低笑,心念一定,索性便将这梦做到底了罢。

想着,便对少年道:"算了,管不了这许多,能退回来多少退多少。只要等有人发现过不去了,自然就会转回来的。"云倦初咳嗽了两声,并不停顿:"这边我看着。阿群,你飞速去找云少来接应。"

"你......"夏群听他又咳嗽连声,稍一迟疑,却遭冷冷一瞥--"还不快去?!"少年一惊,急忙向后方奔去。

望了眼他的背影,云倦初转过身去,放下了掩唇的手,没看袖口一眼,便向前走去。

却不料夏群这次带回的仍是坏消息--少年摇着头,红着眼,颓然道:"我没找到云少。寨里已经全乱了,已经有好多官兵打上来了,现在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死人。我问剩下的弟兄,有的说云少受了重伤被人硬架进地道了,又有的却说是带人突围去了,总之,我见到的人里没人见过他......"

云倦初闭上了眼睛,血火杀伐透过少年带着鼻音的描述直扑到身上,一阵似火一阵似冰。

对面的少年注视着他,看见他缓缓仰首,倾宇的雪花落在他甫睁的眼睛--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不禁又疑惑起来。这时才看见那人身后聚集了数十老幼--这个人又究竟是怎样将他们领下栈道,带上回寨之路的?疑惑重重,胸口明明依然被那块冰冷的硬物硌着,奇怪却为何一次又一次忍不住的选择去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