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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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余音嘹亮尚飘空 (8)

一语惊醒的却哪是梦中人?!之惟只觉浑身凉透,死揪住衣襟的手指不觉掐进了下面的肌肤:怎么会,怎么会呢?一直听闻的坊间传言竟会是真的!那,那人心中到底还藏了多少隐秘?是自己从来不懂,还是压根就没上过那人心去......

一双纤手捧来杯热茶,馥郁的芳香伴随着水雾蒸腾,离若不知何时已到了他对面:"静静心。"

被说中心事的他恨恨的接过茶去,低头啜了两口。

离若偏着脑袋看他:"学生找先生,竟还有这样理直气壮的--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难道都是归了你的不成?"

他语塞。

离若倾身,朝他伸出手来,他一怔之下竟又忘了闪躲,只能红着脸任她摆布。谁知她竟是替他系好了衣带,然后便冷笑:"倒是小爷你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会出现在此地?"

脸上依旧滚烫,不惯这旖旎之乡,之惟只觉迷迷糊糊,顺口便作了答:"是下头几个小厮硬拉我来赏花的。"总算还有几分清醒,又或是因羞涩,他并未说出是前晚睡觉时不知是否茶水喝多了,竟然......待看到来更换被褥的小厮们面上的出奇"从容",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顿时又羞又恼,却又有丝莫名的兴奋。晕乎了大半日,见人都是避着走,却不料几个知了情的小厮反悄悄随了来,附耳相告什么赏花会。他一听胭脂楼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三年前,那时的遭遇,那时的先生,看不见却听得清的种种......脸不由已红成了关公,又愧又惭的情绪揪得心生疼,忙连连推辞。却没想到一个小厮言道:"世子爷,您现今可是大人了。王爷他又不在家,您该不会是畏惧您那先生吧?世子,天下也就您不知道:君大人他自己还去呢!谁管得着你,您怕什么?!"呼的一声心火便燃了起来,他立时便跟了他们走。到了胭脂楼一打听:他的先生果然早就到了。众人暧昧眼神中,他甩下袋金叶:"少爷我就要赏离若那朵花!"

"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您不觉卤莽吗,世子?"

"你......你怎知我身份?"他猛抬眼。

现在才问?当真是糊涂了,离若心道,脸上却微笑着:"因为我们见过面啊。"

"怎会?"

她起身走到了花梨木架边,轻轻一拨上面的花瓶,向他招了招手:"三年前,就在此地。"

他不由自主跟上,身体一旋,已置身于一条密道之内。

离若也不管他的惊疑,只自走到了一扇小窗之前,临窗而眺,微光朦胧中,之惟竟见她眼中丝丝怅惘,听得她悠悠道:"那时,便在此处,离若第一次见到世子。世子当时也如今天般作微服,虽是小厮打扮却也未掩了天生钟灵毓秀,然后便见到世子受制......世子其后的遭遇,离若便没再看到了。"她微微一笑:"只因后面离若便只顾着看身边人了。"

"你是说......"心如擂鼓,鼻子不知怎的就是一酸,顷刻袭卷的往事令他几乎站立不稳。

离若没有看他,兀自说道:"他坚持要出去,我没拦住。"摇了摇头,她低低的笑了笑,"呵,其实我也有的是办法拦他呢,就像现在一样......可我一样也没用,因为,我从没见过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说着,转过了身来,见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年。

"你的眼睛也很亮呢,小世子,是因为年轻,还是因为......你是他的学生?"她蹲下身,确定对方已失去了知觉,便走出密道。

"姑娘!"雕花床上重重幔帐下露出一张少女的脸,"解决了?"

"放倒了。"离若点点头,也钻了进去,"人小鬼大,还真是难缠得很。"

"再难缠也敌不过姑娘的迷魂引啊!"

离若苦笑:"看他和我斗嘴皮子的精明劲,我还真怕他不喝呢!"

"说了那半天话,他还能不渴?我在里头听着都累得慌--唉,这个世子对他先生还真是没得说。"

"赤子之心只怕却被人利用作了探马去!"离若冷笑,"我只怕拖得了他一时,拖不了他一世--你在里头等急了吧?"

"不急不急。"少女抖抖身上宽大白袍,"味道清爽得紧,穿着睡得可香了。"

离若笑拧她一把:"不害臊的丫头,还不去换了?咱们这就走!"

少女脱下白衣,露出一身湖绿,将那白衣举到她小姐面前:"姑娘,你不闻闻?"

"死丫头!"说着,手指却还是忍不住在那衣裳上抚摩了两下,终于还是将之甩出了帐外。"走!"离若手下已启动了机括。

"姑娘,你怎要走这边?不是说他们走东我们走西吗?"

"还是先去明山通知他一声吧--今晚的事,我总觉不放心呢......"

窃窃私语随着机关启动的响声消失,幔帐荡了一荡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烛泪点点,无声滴落在地上的如雪白衣......

人都道西山险明山峻,这京兆两大名山,一西一东,一奇一秀,不知成就了多少文人的墨游客的诗,然而此刻之惟却无心看景,只顾策马飞奔,一路向明山山顶弛去。

明山曰山,其实不过是个十余丈的小土包,声名乃是因了山上繁盛的花朵。此时正值春光大好,月光笼罩下,满山桃林花开如梦,虽是夜晚,沿途也常能见几匹青骢马三两油壁车,不知是哪些个传奇佳话才子红妆。

远远的,便有几个骑士伴着一辆马车,载了不知谁家故事而来,急速的行进中车厢上的铃铛随着马蹄声铿锵,然而对之惟来说声声却都像敲在心上。心一横,他纵马而出,拦在路央。

铃声和马蹄都一阵错杂,随即齐齐噶然而住,家丁打扮的骑士中有人拱手道:"这位公子因何拦路?"

之惟策马前进两步:"找人。"

那骑士便笑了:"公子只怕是弄错了,我等与公子素不相识啊。"

"是吗?"之惟目光扫过几名骑士,只见几人都身形彪悍,勒马动作不慌不乱,显是训练有素,便更笃定了心中念头。深吸了口气,他又向前进了两步,道:"可我却认识车里的人呢,不信,烦请出来一叙。"

那骑士横在车前,仍是微笑:"公子说笑了,车内坐的乃是我家小姐,怎可轻易相见?"

"小姐?"他冷笑,"既是闺阁千金,又怎会深夜出现在此荒郊野地?"

月光透过枝桠冷冷洒在僵持双方中央,风起时,铃音又起,如诉如泣。

"失礼了!"电光火石间,之惟忽策马奔向那车厢。马嘶声起--却是纷纷勒马的结果,他没在意对方的齐齐后退是一时呆住还是故意容让,眼中只有那终于掀起一角的马车布帘。

勒马,止住,心跳也仿佛随着暂停,却不料--

"世子啊,您对小女子当真如此在意吗,竟然这样穷追不舍!"月光映照绝美容颜,竟是离若。

"怎么是你?"之惟大惊,"你把先生弄哪儿去了?"

"呵呵,小世子原是来找师傅的呀,白教离若感动了一场。"离若咯咯娇笑,"你先生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小世子以为我挟了他私奔不成?"

"不许叫我'小'!"少年恼,"你在茶里下药,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压根就没喝下去!你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你以为你还骗得了我吗?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世子这么说,是疑心我把你先生藏起来咯?那好,您不妨自己来搜搜,这里可还有别人?"离若跳下车来,刷的将布帘掀到了车顶。空荡荡的车厢仿佛是张嘲弄的嘴。

"这......"之惟不由愣了,后退了两步,面似迷茫。

"我劝世子还是回去吧。"离若望着他,勾了勾唇角,便要掉头上车。

众骑士也让出条道来。

却没想之惟忽朝离马车也离他最近的一个骑士的面门就抓去。那骑士急忙举刀格挡,却更没想之惟竟已改爪为掌,向他刀背上劈去。他忙顺势扭转手腕,以刀锋面递出,直送对方身前。却哪想年少的世子笑了笑,另一只手忽然探出,轻轻松松就抽下了刀鞘来。

"啊?"骑士大惊,眼见刀光闪闪正不知该攻该收,之惟已持鞘又攻上来,忙横刀以砍作挡,只听"铛"的一声,鞘刃相交,火星四溅。

之惟从兰王学武良久,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对敌,抵这一刀已是拼得虎口生疼,差点没将手中刀鞘震掉,瞅个空隙忙勒马稍退,平定喘息。奇的是那骑士也并不反攻,其余诸人也都只是驻马旁观。

诡异的寂静中,只有众人中央那女子红衣如焰--是否当真是团嗜人的火呢?

念及此,不由更加担心先生下落,之惟凝睇于那血样嫣红,提了口气,脚下一使力,身子便从马上跃起,直扑方才那骑士。那骑士忙挥刀抵御。却不料"铿"的一声之后,两截刀鞘掉落在地,之惟人已从他肩头翻越过去。

之惟一招得手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轻功身法竟真有几分迅捷,惊的是方才那刀风若再猛一分,削断的怕就不止刀鞘--然而从对敌开始,对方的刀风似乎就缺了分刚猛......此刻却还不是探究时候,思量时动作也未停下,电光火石间他手已抓上了离若咽喉,另一手则拔下了她发上一根金钗:"我先生到底在哪儿?"

离若面对着直指喉间的发钗,倒也不慌,只闭了眼:"我真的不知道。"

之惟便看向骑士们:"那你们总是知道的吧?"

骑士们一阵沉默,之惟看到他们眼中闪烁交递的光芒。"好!大家都不说,我便带她回去慢慢问!"说着就挟着离若钻进了道旁的树林。

林中熏风阵阵,分不清是四周桃花芬芳还是怀中女子妖娆,陷落乱花中的他听得见自己的喘息、身后紧随的脚步,以及狂乱的心涛。

"世子想好下一步了吗?"

他一怔,随后格外凶的回她:"你说了他在哪儿,大家不就都自在了。"

"呵......"那笑中隐约含着叹息,他不禁转眸,看到那女子眼中格外清澈的波光,"世子啊,你这是何苦?"

原本确信的东西就在这波光中迷乱起来,甜而不腻的幽香格外清晰的送入鼻间,他打了一个激灵,忙甩甩头:"你别花言巧语拖延时间,等着他们赶上来救你吗?"

离若看着他:"你当真以为那些人是来救我们的吗?"

我们?还未及细思,已听到风声迫近,他下意识的低头,却被离若一把拉倒,滚到了草丛中。不远处,火光点点由远及近,伴随着箭石如雨而至。

"他们......"他猛看向身边人。

离若用手捋了下滑落的散发,勉强笑了笑:"世子啊,说你何苦!"

他握紧了手中金钗,感觉寒意一寸寸爬遍四肢百骸,终于听得箭矢声住,脚步声迫。

只听一人道:"放火箭。"

他松了手,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正在这时,却听得耳旁风声一过,"嘭"的一声中,他睁开眼,只见身旁一丈外的草丛忽然火光大作。

"什么人?!"被打偏火箭的骑士们刷的抽出了刀剑。

月光和火光交映于那一片刀光剑影,全盛的春花似也承受不住这一片萧森清寒,纷纷的跌落枝头,花雨迷离如幻--

却在刹那,惊梦乍开。

--是一声犹带喘息的低斥:"住手!";是飘然而至的衣袂如风;是散落乌发仓促了的淡定容颜--

"先生!"他不顾一切的从草丛里站起身来。

"世子!"--隔着刀丛剑林,那一声熟悉回应仍是如昔温暖,喜笑颜开的他几乎就要如昔扑去,却忽然脚步一顿,只因他听见了他下面的话--君潋说:"你和离若姑娘都快到这边来。"

"你和离若","都"?

心念电转。

他注视着不远处正疾步走来的人:头回一身青衫,无改公子如玉;还有身后牵着骏马的俏婢,湖绿色的衫儿,碧螺似的鬟--不应是这般行色匆匆,不应是这般剑拔弩张,如此春花烂漫佳期如梦,合该是今宵好向郎边去,良辰美景奈何天......

原来......

有什么,在胸膛里裂开。

他咬着下唇,猛然转眸向身边女子:"他知道你是谁的人吗?"

离若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他意思,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道:"世子你只管听他的便是了。"说着,反过来就要抓他手。

之惟挣脱,骑士中便有人上来要拉他。他刚要抵抗,却听四周风声大起,树影摇曳中不知是从哪里冒出几个黑衣人,转眼间已与骑士们斗作一团。

剧变猝生,之惟愣在当场,却听旁边离若一跺脚:"这下坏了!"

他也顾不了其他,径直朝君潋奔去。只见几条黑影比他更快直扑君潋所在,却又很快被骑士们逼退,而骑士们反扑向少年世子的刀光又往往被黑衣人所截杀。如此往复,人影憧憧刀光剑影交错成一条河流,波涛汹涌处他沉浮无定,抓不着彼岸唯一孤木。

"先生--"这声音可能穿越了那兵矢交击铿锵、花摧花折声浪?天地玄黄,人世苍凉,从未觉过自己的呐喊竟卑微如斯,这最后的最小的渴望--不要丢下我不管啊,先生,可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回答的声响?

恍惚中,又被人推了一下,他听到离若的声音:"世子,你还不快走啊?!"

走?为什么要他走?他就那么多余吗?心痛得像被火焚过,他反冲进了战团去,胡乱拼斗中,隐约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同时叫了声:"君公子!"

然后耳边便只剩下一声大吼:"放下剑,不然我杀了他!"这才感觉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沉重冰凉。

原在打斗的双方便都停了手,各自戒备的撤向各自同伴。骑士们很快在他身边围成了个半圆,黑衣人也相应的在他们外周又围了一圈。圈外,阻隔着他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