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直作为一个冷血的剥削者，它总是目空一切地横扫这片大地，用寒冷宣誓它的绝对权力。纵使要在身上裹上一层层厚实的或是单薄的衣衫，让自己看起来笨重得像是近乎风烛残年的朽木，冬天依旧是最受欢迎的。
喜欢冬天，喜欢圣洁的白色。
风霜傲雪怜惜下的拜占庭，银装素裹显得格外的稀奇，一片片银色的积雪像天使的翅膀，更像上帝的衣摆。
而她在这样银装素裹的季节里，出生了。
生于圣诞。
这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这又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无论多么平凡的人，能在圣诞节降生于世，都是令人羡慕的，而奥克特里——他并不是生于圣诞节，却被强制着将生日变更在圣诞，这不是要他变得倍受尊崇，这是对他极大的讽刺。
他是恶魔的化身，只有在圣诞节过生日才能避免灾难。
他看到了站在索维娜身后的德维欧。
那个阴柔的男人依旧挂着揉碎了的温柔，眼中带着一成不变的悲悯和叹息，像毒瘤一样深深植入奥克特里的心里。
四目对视了片刻后，奥克特里突然释怀了一般，露出了安静的笑容。已经走到奥克特里面前的索维娜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向进来时的路，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是奥克特里在笑。
“不过是几只蜡烛熄灭了，为何闹得跟爆发了瘟疫一样？”索维娜环视起大厅里其他的人，她的疑惑带着几分冷傲和不羁，他们也都习惯了她这傲慢的模样，当初的她，比现在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殿里的烛火曾熄灭过几次，而每一次熄灭，都有极大的变故发生。”
德瑞斯绷着脸低低说着，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瞥着奥克特里，而站在一边神游天外的约翰一世他英俊冷漠的五官在烛火的照耀下，像极了放在画室里的石膏像。
所有人的反应都是盯着奥克特里，只有索维娜，条件反射地看向了约翰一世。有一瞬间，她觉得约翰一世变成了一幅昏黄的画像，他面部的每一丝情绪都被巧妙地勾勒出来，然后被投进了黄金打造的相框里，框边上扎上了白花。
如果要说有什么极大的变故，应该没有比这个更大了。
“我确定会有极大的变故——
你们想将巴西尔陛下怎么样呢？”
如果注定了三位共治皇帝只能剩下两位，那么，该退出的绝对不会是，也不该是保加尔.奥克特里。
索维娜这样想着，历史也将会是这样走下去。
索维娜的话似乎起到了作用，德瑞斯的脸上变得像一张用过了的高级餐巾纸，白净的同时，也充满了各种扭曲的线条。比起德瑞斯，约翰一世本就苍白得不符合他军人身份的脸，就显得容光焕发。
奥克特里的身份是约翰一世无法取缔的，不仅是奥克特里，不论世事的克里亚拉的帝位也是任何人都动摇不了的。
“我只是见看护烛火的修士累得睡着了不忍叫醒他，我以为只是换换灯烛，没有什么困难的，所以才自己动手。没想到会有风吹进来，熄灭了还没有茁壮的火焰。”一直没有替自己辩解的奥克特里沉沉的开了口，他的话好似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听上去格外深沉，冷漠。
“星星之火，又怎能抵挡得住风的强势。”沉默的约翰一世也说话了，他与奥克特里对视一眼，锋利的目光逼得奥克特里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去。
“不管是意外还是天意如此，如今已经成了定局，谁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就算真会有大的变故发生，现在也没有办法避免，倒不如安于现状。”
没人再说什么了，索维娜看着奥克特里缓缓起身，亦步亦趋的往大厅侧门走去。重新燃起的烛火挥洒着橘黄的光，照在他黑色的披风上反射出一层阴暗，像是在她眼前搁了一副墨镜。
内墙上的大天使杰布拉辛温和的面容上又浮现了一层虚幻的迷离之色，但他是明亮的，即使烛光微黄，他也是裹在一层白亮之中，显得格外的圣洁，干净。
站在光与暗之间的索维娜想走向那孤独的大男孩，她的脚步却被几片天使羽毛阻挡，一丝一毫都难以挪动。
披着一身圣光的大天使安静的站在她身旁，温柔的看着她微笑。
奥克特里转身出去的时候，扭头看了眼站在神台前的索维娜，他与恶魔有契约，可以看见死神，但看不到天使，可他与索维娜对视时目光变得涣散，眼中像被投进了万颗光针，容不得他多看。他可以肯定，她身边有天使……
“他是个魔鬼。”杰布拉辛挡在了索维娜面前，他张开了背后的羽翼，散出神圣的白光，索维娜抬手遮着眼，却又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
慢慢的，她勾起了嘴角，微微仰头，那个弧度恰到好处的彰显着她的倔强，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存活在光明里的是身披黑暗的恶魔，而天使，是活在黑暗里。”
在她看来，圣洁的大天使身外只有无尽的黑暗，而魔鬼，却置身于光明之中。
杰布拉辛飘了起来，索维娜扭头环视四周，那些被他开启的空间禁锢封冻的人们，挂着这世间百态，就像她曾见过的一幅天使油画上面景仰着天使的信徒们那挣扎的模样。
索维娜离开了。
飞到穹顶上的杰布拉辛低下头，从他手上飘落的羽毛在空中辗转，飘向了约翰一世的头顶，轻轻——落定生根。
走出中央大厅，在一片银白中，索维娜一眼就看到了靠着枯树静立的奥克特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掉光了叶的树下。如他一样安静不动的，还有树上的乌鸦。
忽地，乌鸦扭动头看向了索维娜，血红的眸子一瞬不瞬滴盯住了她。
索维娜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离开了庭院走进了小楼里。
奥克特里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乌鸦飞到了他的肩头停住。
“你既回来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也该开始了吧？”
“不用着急，大天使已经动手了。”
索维娜推开了房门。
“早安，索维娜。”普蕾格像迎接主人回家的女仆一样站在门口，引得索维娜有些反胃。
“怎么是你？”索维娜关上门，退了一步靠近门，她无法将目光从普蕾格身上移开，而且她仿佛听到了全身的细胞都在嘶吼，防备着普蕾格。那一瞬，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狠辣。
普蕾格没有回答，只是温柔的笑着，像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找我有事？”索维娜敛了敛心神，故作自然随意地往天使油画旁走去，她没敢全然放心的用背对着普蕾格，因为这个天使——叫虐杀。
她可没指望普蕾格成为她的朋友，虽然她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念头——与普蕾格交好。
“没事。”普蕾格慢慢走到床边，优雅地坐下，柳腰自然而然地挺直，纤细的手交叠在一起，放在了膝盖上。普蕾格的端庄优雅让人移不开眼，即使是年轻时的芳菲娜——那位拜占庭第一美人儿，比普蕾格也是逊色的。
索维娜没办法不露出几分赞许和羡慕，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气质优雅、仪态端庄的淑女，她羡慕、崇拜这样的人，立志要成为一个淑女，但她性格偏冷，怎样都学不来淑女的那层柔美的光华表象。
“你可真清闲，但是我很忙。”索维娜自动解除了对普蕾格的戒备，她脱下身上的披风，坐到了书桌前继续抄写《圣经》。
普蕾格还是笑而不语，也开始做她的工作——那个让索维娜翻白眼的程序——拔羽毛，扔出去，再捡回来装回去。
索维娜心不在焉的抄着，抄错了几行她也不理会，当笔将一个简短的词重复写了两遍之后，在她意识到时，她放下了笔：
“你是虐杀天使，那——应该还有别的天使吧。”
“大天使之下有黑白两类天使，虐杀天使、欲望天使、炽天使是**，守护天使、爱天使、圣天使是白天使。”普蕾格梳理着翅膀，随口应道。
“我可真不够幸运，除了你，我就没见过别的天使。看来我真不是灵魂干净的人。”
普蕾格停了手里的动作，左手托着羽毛摊在腿上，右手缓缓抬起掩嘴笑了。
“白天使是没有形态的，除了大天使，几乎没有人能看到他们。我是**中地位最低、能力最简单，但数量最多的虐杀天使，我存在于所有生灵的世界里，即便是初生的婴孩，也在我的‘眷顾’范畴内。你该高兴才是，因为我是最简单的存在，如果你召来了欲望天使或者炽天使，那比引来魔鬼更可怕。”
索维娜挑眉，对此兴趣十足。普蕾格莞尔一笑后又道：
“不过你很快会见到一位欲望天使，但是他的猎物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