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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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长江卷(54)

都江堰在历史上曾有过许多不同的名字。《华阳国志》称它为“湔堰”,是由于都江堰左岸的玉垒山古名湔山,又名灌口山,古人因山命名,称之为“湔堰”;《水经注》称之为“湔堋”和“都安堰”,前者和《华阳国志》的意思相同,后者是取成都安居乐业的意思;左思在《蜀都赋》中就它的坚固和形状称之为“金堤”;唐代改称“楗尾堰”,“楗”是插门的木棍子,也指堵塞河堤决口时所用的竹木土石等材料,意思是指堰为笼石、杩槎构筑,形如楗尾,能够自由调节;宋代以后才有了“都江”之说,宋代诗人范成大的作品《吴船录》里有:“新作【二王】庙前门楼盛壮,下临大江,名曰都江。”元代以后称之为“都江堰”了,在元代的《蜀堰碑》里有了这样的记载:“北旧无江,冰凿离堆避沫水之害,中为都江堰。”

都江堰水利工程和许多水利工程不同,具有独特的科学性和创造性,它科学地利用地形地势采用了“无坝引水”的工程形式,建筑在山川和平原接壤的咽喉要冲。主要工程由都江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宝瓶口【引水口】三大工程构成。按系统工程学的原理,三大工程结构严谨,相互联系、相互依存,极其巧妙地构成了一个完善的、有机的整体,达到了“分洪以减灾,引水以灌田”的治水效益,发挥出远比单独一个工程巨大得多的作用。

为了利用岷江水灌溉农田,李冰设想把玉垒山伸向今都江堰市城西的一段余脉凿开一个缺口--宝瓶口,为了让有足够的水进入宝瓶口,他首先在江心用竹笼装卵石砌出了一道大堰,这就是后来《华阳国志》所说的“壅江作堋”,即拦河筑堰的意思。这是我国水利技术上的一个飞跃,把治水由过去小范围的“堤防”进步到大范围的壅水和导水,让河水能更顺应人的需要。而大堰的前端便是“鱼嘴”。鱼嘴分水堤用竹笼卵石垒砌而成,即《元和郡县志》上所称:“破竹为笼,圆径三尺,长十丈,以石实中,垒而壅水。”

鱼嘴分水堤正建筑在岷江的江心,是岷江冲出山口后河床的弯道上。弯道北面是凹岸,南边是凸岸,这正是建设大型水利工程的理想地方。从高处望去,整个堤坝就像海上一条巨大的鲸鱼,堤坝的顶端就像鲸鱼的嘴巴,所以称为鱼嘴。

鱼嘴把岷江一分为二,分为内江和外江。外江是岷江的主流,主要作用是泄洪排沙;而内江是人工开凿的渠道,用来灌溉农田。外江有羊马河、黑石河、沙沟河等许多分支;内江也有蒲阳河、柏条河、走马河等等支流,这些分支各自又有许多更小的分支,就这样使成都平原成为全国河渠水网密集的地区之一。这些河渠既有通航之便,又有灌溉之利。

在春耕用水的季节,水流经上面的弯道绕行,主流直冲内江而下,内江约进六成水量,外江约进四成水量;而在夏秋洪水季节,情况刚好相反,水位升高后,水势不再受弯道的制约,主流奔腾而下,内外江进水的比例颠倒过来,内江约进四成水量,而外江可进六成了。

近代水利专家们曾进行过多次测量和试验,证实当岷江流量小于每秒500立方米时,内江分流比便接近60%;而当流量大于每秒5000立方米时,内江的分流比便只有40%了。

鱼嘴除了完美地解决了灌溉和防涝两大问题,还发挥了另一个显著作用,即排沙。根据河流的自然规律和“弯道环流”的科学原理,挟带大量泥沙的底层水自然会流向南边的凸岸,而含泥沙少一些的表层水总是会自动流入北边的凹岸,而内江正在凹岸,外江正在凸岸,天然的地势让鱼嘴不但能分水,而且还能分沙。据试验,当岷江洪峰流量超过每秒1700立方米时,内江便已处于“正面取水”,而外江则处于“侧面排沙”的态势,这时,内江分流比大于外江,而外江分沙比大于内江。这就是都江堰治水“三字经”中所说的鱼嘴“分四六,平潦旱”,在现代工程学上称为“凹岸取水,凸岸排沙”,李冰这一创举,为我国水利科学的发展,作出了不朽的贡献。

紧连鱼嘴之下有金刚堤。靠内江一侧的是内金刚堤,靠外江一侧的是外金刚堤。金刚堤在鱼嘴和飞沙堰之间,形如弯月,是鱼嘴联系飞沙堰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古时曾误认它就是都江堰,因此在郦道元的《水经注·江水》中有这样的记载:“江水又历都安县,李冰作大堰于此,壅江作堋,堋有左右口,谓之湔堋。……亦曰湔堰,又谓之金堤。”

金刚堤的堤岸过去也用竹笼卵石做了许多护岸工程,以便引水顺流,保证内、外江的分流。

都江堰的第二个重要工程就是飞沙堰泄洪道。

都江堰的溢流排沙工程包括飞沙堰和附属的人字堤。飞沙堰又名减水河,唐代叫侍郎堰,在内金刚堤的下端,今堰长约270米,和内江左岸的虎头岩相对,上距鱼嘴700米,下距宝瓶口200米。是内江总干渠的旁侧泄洪道,作用是排洪、飞沙。根据多年实测,它排洪、排沙的效果非常好。

据水利工作者们实测,内江流量越大,飞沙堰的排洪作用也越大。如岷江发生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时,飞沙堰能排出内江流量的75%以上,确保成都平原的安全。而流量越大,排沙效能也越高。

飞沙堰的高度根据内江用水量决定,低于堤的高度。当宝瓶口水位超过一定高度的时候,堰顶便会自动开始溢流,并由于水的横向环流原理,同时自动排沙。人字堤在宝瓶口右侧,上接飞沙堰,下接离堆,宝瓶口出现更高的水位时,人字堤顶也向外江溢流。

源出高山的岷江洪水下泄时,沿途挟带了大量泥沙和其他悬浮物,这些东西经过鱼嘴时大部分排入外江,但每年仍有26%至47%进入内江,飞沙堰正是处理内江大量泥沙和悬浮物的又一个工程设施。当宝瓶口水位在十二划时,内江流量每秒330立方米,飞沙堰便开始翻水;当内江流量超过每秒500立方米时,飞沙堰开始飞沙;当内江流量超过每秒1000立方米时,飞沙堰的飞沙比可达80%以上。

飞沙堰对岸的虎头岩,岩石陡峭,向南突出江心。每当江水盛涨,洪水经鱼嘴滚滚而下的时候,惊涛骇浪会陡地扑向虎头岩,在岩石的拦截下,形成巨大的回流,泥沙和各种悬浮物便在回流里快速搅动,并不得不改道南行,在螺旋形的飞舞中被甩出飞沙堰并飞向外江。这种把洪水和泥沙逼出飞沙堰的方法被叫做“正面取水,侧面排沙”。飞沙堰的排沙效能并不神秘,它是利用“弯道环流”和“正面取水,侧面排沙”两种流态共同作用的结果。

飞沙堰在古代是用卵石堆砌的。清末,用竹笼纵横垒砌,间贯以梅花桩。清光绪时,丁宝桢曾砌以巨石,涂以油灰。

飞沙堰的堰顶高度有严格规定,自古以来便有“低作堰”的法则,直到现在,飞沙堰虽已改用混凝土浇灌,但“低作堰”的法则仍然是不能违反的。

虽然飞沙堰能自动排出许多泥沙,但仍然有一部分要残留下来淤积在虎头岩下的凤栖窝一带,因此每年必须进行一次河床的清淤和飞沙堰的维修工作,名叫“岁修”。李冰在岁修工作中总结出了著名的“深淘滩,低作堰”的科学经验,被后人称作“六字诀”。六字诀不但是岁修的科学方法,而且也是保证工程质量必须遵守的原则。

“深淘滩”是指河床必须淘到一定的深度。相传当年李冰曾在河床底下埋有石马做标记,要求岁修时要淘见石马。后来,经过岁月的磨蚀,石马找不见了,现在淘滩的标准是明、清时埋下的三根“卧铁”,每年淘滩淘到三根卧铁就行了。

“低作堰”是指飞沙堰在维修时,堰顶不能垒得过高,以致影响排洪排沙。至于低到什么程度呢?这要根据宝瓶口的“水则”和灌区的用水量来决定。现在堰顶约平于水则十五划【每划一市尺】。如水量高出水则十五划,灌区就要闹水灾;反之,如低于十五划,灌区就要缺水。

“六字诀”是李冰在实践中总结概括出的宝贵经验,也是科学的结晶,千百年来一直为后人沿用。

人字堤是飞沙堰的附属工程,它位于飞沙堰下游,紧靠离堆脚下,是内江总干渠的第二道旁侧溢洪道。过去用竹笼卵石垒砌,宽40米。它和宝瓶口、飞沙堰联合运用,起到排泄内江多余进水的作用。

都江堰的第三个重要工程是宝瓶引水口。

内江流到了飞沙堰的末端后,便被玉垒山斜出的一块砾岩--虎头岩--挡住了去路,为了达到“引水以灌田”的目的,李冰便设法在虎头岩的低伏处凿开了一个边坡很陡的梯形引水口,这就是“宝瓶口”,是都江堰工程最为壮观的地方。

宝瓶口位于离堆与玉垒山脚的悬崖之间,通高13米、长80米、宽43米,是内江引水的咽喉工程,也是成都平原的安全屏障。如果把成都平原比作一个大瓶,这里便是大瓶的瓶口了。宝瓶口被凿开后,被孤立在江中的砾岩便被后人称为“离堆”。内江至此,水面宽度由70米骤降到14米到24米,离堆三面都是下临江水的悬崖峭壁,怒涛汹涌,吼声震天,离堆兀立于怒涛之上,上面建有一座气宇轩昂的古建筑伏龙观,相传是晋代为祭祀李冰而建。

据传当初凿山时因虎头岩的岩石异常坚硬,古蜀的先民们便在李冰的带领下,积木于岩石上,以大火加热,然后浇水骤然冷却,再用简陋的铁具凿开微微裂开的岩石,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大功告成。

据《华阳国志》载,李冰在都江堰工程建成后,经过多年实际观测,掌握了宝瓶口水位变化与灌溉需求的规律,便命人在水边立了三个石人,并刻上了“干毋及足,涨毋没肩,年中水量,以此为度”的说明。后人随着对水情的进一步理解,又在宝瓶口左面的山石上加刻了几十道分划,取名为“水则”,也就是今人所说的“水标尺”,当水面到达十一划时,内江所需的灌溉用水便已充足,超过十九划时,就要向外江排水。这可能是我国最早的水位标尺了。

新中国成立后,据水利工作者们多年实测,无论岷江发生多大的洪水,宝瓶口引进的流量始终不会超过每秒700立方米,既保证了灌溉和城市用水,又不会发生洪涝之灾,真是一个巧夺天工的工程!唐朝大诗人杜甫曾写诗曰:“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滥不近张仪楼。”正是赞誉宝瓶口的控制作用。

在都江堰的修建过程中,既没有钢筋,也没有水泥,用什么作建筑材料呢?李冰从当地居民的房舍用料中发现了竹、木、卵石等材料,并且经过实验,把这些材料巧妙地用在了工程上。动员先民就地取材,通过杩槎、竹笼、羊圈、桩工等技术,使工程达到了结构简单、施工方便、成本低廉、效益显著的特点。这一套行之有效的工程技巧,被一代一代保留相传,成为水利建设中的瑰宝。

汉代,都江堰特有的竹笼装石筑堰法已经在全国推广,一个突出例子便是“治黄”。汉成帝建始四年【公元前29年】黄河决口,蜀人王延世用竹笼装石堵塞成功。据《汉书·沟洫志》记载:“【黄】河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褒衮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御史大夫尹忠对方略疏涧,上切责之,忠自杀……河堤史者王延世使塞,以竹笼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成帝因王延世长于计策,功费约省,用力日寡,提拔他当了光禄大夫。《华阳国志·蜀志》中记载了这件事。唐代《元和郡县志》中也明确记载了王延世用李冰之法筑堰的事实:“楗尾堰在县西南二十五里,李冰作之以防江决。破竹为笼,圆径三尺,长十丈,以石实中,累而壅水。汉成帝时,瓠子河决,王延世塞之,用此法也。”

李冰治水,功绩千秋,自都江堰建成后,“蜀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华阳国志》】

1974年3月3日,都江堰在修建外江闸、下移索桥开挖桥基时,发掘出一尊汉代雕塑的李冰石像,神态从容,拱手微笑,其衣袖和衣襟上有隶书题记:“故蜀郡李府君讳冰建宁元年闰月戊申朔廿五日都水椽;尹龙长陈壹造三神石人镇水万世焉。”“建宁”是东汉灵帝的年号,这三行隶书虽然不像后人那样把李冰尊崇为神,但却为史书记载李冰主持修建都江堰工程提供了物证。

谈到李冰修筑都江堰,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必须弄清楚,即到底是“谁开凿了离堆”?

自宋代以来,围绕这个问题便有了一些争论。近年来,更有一些人认为,都江堰左岸的山今名玉垒山,离堆是从玉垒山开凿出来的,于是便断定都江堰是蜀王开明创建,而离堆是开明开凿的。也有人认为,开明曾开凿过玉垒山,但并没有凿通,是李冰完成了他的未竟之业。

事实到底是怎样的呢?学者钟天康等人曾仔细考证和分析过这个问题。

首先,钟天康等认为,要弄清“开明”的由来。开明是公元前六世纪蜀王丛帝的年号,是由“鳖灵治水”演变而来的。但在《山海经》、《尚书》、《史记》等典籍中都找不到有关鳖灵治水的记载,只在《水经注》引来敏《本蜀论》云:“荆人鳖令死,其尸随水上,荆人求之不得也。令至汶山下复生。起见望帝。……望帝立以为相。时巫山狭而蜀水不流,帝便令凿巫峡通水,蜀得陆处。”其他如《风俗通义》、《路史》等中也是类似的说法,这些记载基本形成了鳖令治水的故事,说明在公元前6世纪,蜀国曾遭受过一次特大洪水,造成灾害的原因是巫山【峡】狭窄的出口,让水不能畅流。

在《蜀王本纪》【按徐中舒考证,此书为蜀汉谯周所作,而不是西汉扬雄】中,这种说法有了变化,成为:“荆有一人名鳖灵,其尸亡去,荆人求之不得。鳖灵尸随江水上,至郫,遂活,与望帝相见。望帝以鳖灵为相。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在《华阳国志》中也有:“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

在这些记载中,“鳖令”变成了具有神话意味的“鳖灵”,而“凿巫山”又变成了“决玉山”或“决玉垒山”。

其实,因“玉山出水”而又要去“决玉山”,本来已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说法。

再则,巫山在哪里?而玉垒山又在哪里呢?

钟天康等人认为,能使蜀水不流的巫山只能是蜀国境内的巫山,而不会是巴楚交界处今巫山县的巫山三峡。因为巫山县山峡的海拔高度比成都平原要低得多,不可能使“蜀水不流”,而鳖令也不可能越过巴国到千里之外的巴楚交界处去治水。因此他凿通的应是今金堂县的金堂峡--金堂峡一段的沱江,在民间或历史上曾被称为巫江,金堂峡入口上游与旧城相对处,曾有巫江镇,这里至今还有众多鳖灵治水的记载和遗迹,而在都江堰市和蜀中的其他地方却没有发现过这样的记载和遗迹。因此,鳖灵疏通的是金堂峡,“决玉山”应是“决巫山”之误。

《读史方舆纪要》、《舆地纪胜》、《四川通志》、《金堂县志》、《蜀中名胜记》等典籍中都有鳖令在金堂治水的记载。

从地形上看来,蜀地壅江的地方也应该是金堂峡。据调查,只要金堂峡壅水的水头达到40米高,成都平原许多地方便会成为泽国;而达到50米高,蜀国的都城郫县也会受到威胁,淹没的土地会在60万亩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