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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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平时的欧阳北辰是个非常冷静的人,这与他所修习的道家内功有关。但这次他确实是发自内心、情不自禁地为魏连长而鸣不平,为所有死去的战友们而鸣不平,也为自己的连队而鸣不平。

何振民看着言语间略有些激动的欧阳北辰微笑着沉思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苦笑道:“嗨!你还别说,真给你小子蒙对了,听说军区是有这个意思。我估计,中央的这次百万大裁军,特务连看来是没跑了。唉!”说着,再次深深一叹。

欧阳北辰没吭声。心想,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其实留着这个连的编制也没多大意义了。他想到了那些曾经个个生龙活虎、奋勇争先、不怕牺牲地为国家利益而战、为军队和连队荣誉而战,而现在却长眠在地下的战友们,心中不免一阵黯然……

沉默片刻之后,他问何振民:“何政委,魏连长现在怎么样?”

何振民说道:“那有时间去看看他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还算不错,就是人看上去老了很多啊!……”

欧阳北辰点头说道:“你放心吧,何政委,我当然会去看他的!”

何振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与何振民政委分手后欧阳北辰想,自己临走之前一定要去看看老连长。

在接待室里,魏强猛然看见欧阳北辰时很吃惊。他知道有人来看望他,但他不知道,也没想到就是欧阳北辰!

看见老连长魏强走进来,欧阳北辰心里很不是滋味。魏强那笔直的身体依然强壮如初,只是脸上的神情之中透出隐隐的阴郁之气,显得苍老了许多,和当初去新兵连接自己时的飞扬跋扈、充满自信的神情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欧阳北辰当然明白时过境迁的道理,但心下依然感到非常难过。

魏强吃惊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脸上就露出了真挚而豪迈的笑容,摇头笑道:“呵呵呵……北辰,真没想到是你来看我!”说完,招呼欧阳北辰一起坐下来。

欧阳北辰给老连长魏强敬过一个标准的军礼后坐下,说道:“老连长,直到现在才来看你,你别见怪。我去执行了一些特殊的任务,时间很长,由于保密的原因也不便多说。我马上就要转业了,过来看看你,和你聊聊,也没别的。但一见你这样,我就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很不舒服,为你不值啊!”

魏强大度地一笑道:“呵呵呵,说实话,这没什么!我能活着回来,就是上天要我回来背这个责任的,有些事情必须得有人去承担。我想,我的情况你肯定都了解了、我也就不多说了,还是先说说你自己的情况吧。”

欧阳北辰看见老连长的情绪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他说道:“我这次转业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们所有参加执行任务的指战员都一律退伍,不能例外。工作倒是不愁,组织上的安排也很不错,还有很大的选择余地,选好了回去马上就可以上班。就是真不知道该去哪里干才合适。”

魏强说道:“北辰,依你的性格和脾气,说实话并不适合在部队上干,这次转业去地方上干倒是个好机会。你转业后去干点别的应该更有发展前途。我觉得你去做一些比较自由、不受约束的事情,应该比较适合你。”

欧阳北辰说:“我现在倒是有几个单位可以选择,就是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定主意,我想再考虑考虑、斟酌一下。”

魏强点头道:“以你的身手和本事去做一些平常的工作恐怕会埋没你的才能。要选就选择能发挥你自己才能和特长的事情去做,你自己把握吧。”

欧阳北辰认真地点点头。随后,他随手拿过带来的一个大包,从里面掏出一大堆东西。他为老连长带了些水果、罐头、饼干、糖果、干果等吃的,还有他爱抽的云烟等等。

欧阳北辰说道:“我给你带来了点儿东西,也不知道你都喜欢些什么,就随便带了点儿过来,这些东西他们都已经检查过了。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事情绝不含糊!”

“这些东西既然都带来了那我就不客气啦,呵呵呵……”魏强开心地笑道,“何振民经常来看我,有什么事情也用不着你小子操心,你这一走就是想操心也帮不上忙啊,呵呵呵……”

魏强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好,毕竟是目前还未离开部队硕果仅存的生死战友来看望自己,他自然是感到无比的欣慰。欧阳北辰见老连长依然是豪爽自然、大度开怀,心中略感安慰,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见欧阳北辰展露出了笑容,魏强点了点。他随即诚挚地对欧阳北辰说道:“说穿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样儿,有许多背后更深刻的真实原因是不能公开说的,尤其是战争!也许过不了几年,曾经打得你死我活的对手和敌人就又都成为好朋友了。这或许对我们牺牲了的那些战友们多少有些不公平,但是,政治就是政治,也就那么回事儿了,绝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是贡献者。这些年我也没在牢里白呆着,多少也看了点儿书,学了点儿东西,补了补课。有许多事情我们以前根本不懂。但话说回来,看得太透了,其实也就真的觉着没劲了。等你将来闲下来之后也去多读点儿书,好好地充实一下自己,也就会明白了。”

欧阳北辰听了魏连长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也就放心多了。

对于年轻的欧阳北辰来说,这几年他所经历过的许多特别事件,绝大多数人一生中也不可能经历到其中的哪怕是一丁点。但他也只能把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看似惊心动魄的所有事件,囫囵吞枣般地全吞下去,暂时存储在记忆的深处。至于这些事件对他深层次的意识层面所产生的巨大心理影响,以及对他未来的人生道路所产生的严重影响,现在他还无法清晰地意识到。

事实上,这些事件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事件本身和其背后所蕴藏着的内涵也太过深奥,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能力去消化它们,但其中某些事件对他价值观的扭曲尺度过于强烈和深刻了。当然,这与他本人所具性格和心理承受力有直接关系。但其后所发生的一系列家庭变故和其他相关事件,对他的内心却造成了最直接的冲击,使他心目中从前所建立起来的所有价值观和人生观,顷刻间轰然倒塌。由此,也使他的内心世界变得寒冷而尖锐!当爱没入深渊,亲情弃他而去,也只有极度刺激的生活,才能再度点燃他内心深处的生命激情,似乎这才是他所需要的。这些都是后话,我们暂且不提。

探视时间快到了,欧阳北辰拿出他去书店专门购买的一本精装版的《三国演义》,对魏强说道:“老连长,我知道你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本书,临走了我也没什么可送的,就把这本书当作我们之间的一个纪念吧!”

魏强高兴地接过书翻开封面,只见扉页上用小楷毛笔工整地写着一首七言诗:

七律?西线志战

万炮齐鸣敌旗灭

朝霞如火疾风烈

断垣残肢烈焰卷

沙场横尸血雨漫

一腔热血赴生死

凄风冷雨熄豪言

沧桑笑看人间事

后人枉论亦淡然

魏强连长留念

战友欧阳北辰题赠

一九XX年三月十二日

虽说这首诗的前半阙将当年战场上的情形描写得过于直白而惨烈,但却最能反映出当日战场上的惊心动魄、残酷、血腥与壮烈,当然也最能打动亲历过这场战争的人的心灵。

看到这首真实地再现了当年战场生死场景和契合着自己当下心态的七言诗,魏强被深深地打动了。魏强知道,一向喜欢唐诗的欧阳北辰为自己所题赠的这首诗定然是有感而发、蕴含着深刻含义的。看来,他不仅对这场战争已有了深刻的反思,对自己的理解也已经相当到位了。

魏强眼眶发红,紧紧地握着欧阳北辰的手,双唇紧闭、一言未发。他想,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轻轻地对欧阳北辰点了点头,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探视的时间到了,欧阳北辰起身、双脚立正,给自己的老连长魏强敬了一个标准的最后的军礼:“连长保重!”

说完,即转身走出了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