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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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自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露出地平线在山上为柳明珠守了一夜灵的欧阳北辰即起身下山。从金鸡岭鸡冠峰顶下到山下的镇上,太阳才刚露出头,映山镇依然沉睡未醒。欧阳北辰坐上了第一班发往省城的早班车,赶往单位……

一夜未合眼的欧阳北辰,仍然是毫无睡意,心中感到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着落。剧烈的痛苦感觉虽然已暂时过去,但那种骤然失去最挚爱亲人之后令人窒息般的剧烈痛苦打击所遗留下来的慢性苦痛的折磨,就象是一条条附骨之蛆,在慢条斯理、永不停歇地噬咬、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全身弥漫着痛苦所带来的某种扭曲了的麻木感,似乎对外界各种信息的刺激已失去了任何可以使之兴奋的触觉。从此之后,忧郁之光深种眼底,心灵被淡漠、冰寒所封死,内心世界布满了一种阴冷麻木犹如极地冰漠般的空旷与死寂。世界在他眼中似乎已失去色彩,一枚冷酷无情的尖锐种子深埋心底,时刻准备破土而出。

到单位报到销假后,欧阳北辰即带着一种在外人看来平和至极的淡漠心态,开始了他的全新生活。

单位的领导知道他回来后纷纷前来慰问,他一一做了答谢。在这些前来慰问的领导当中有一个人表现得很特别,他对欧阳北辰格外留意。此人名叫刘汛,比欧阳北辰约大七、八岁,是厂销售处的处长。

这位刘汛处长在临离开时特地走过来紧握着欧阳北辰的手,脸带笑意、热情地说道:“欧阳北辰,自从你分到咱们单位之后我就知道你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同一个部队下来的战友,我比你早转业几年,可惜我没能赶上自卫反击战,我很羡慕你啊!找个时间咱们在一起坐坐,好好聊聊,你看行吗?”

欧阳北辰听他这么一说,一种战友之间的天然亲近感由然而生,心中立时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温暖,马上微笑着回应道:“那当然好!我才来咱厂,谁都不认识也什么都不熟悉,今天能有幸遇到你这个前辈战友可以给我一些指点是我的福气。”

刘汛看着欧阳北辰微笑着点头道:“唔,太好了!那咱们就约在明天吧,明天下午下班后我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看行吗?”

欧阳北辰微笑着点头道:“当然可以,刘处长!我明天等您电话。”

第一天上班,处领导并没有给欧阳北辰安排具体工作,他的主要任务是先熟悉保卫科的各项工作。领导专门给他指派了一名保卫干事,拿着厂区的平面图,带着他先去厂子里的各个车间、各个部门、各个处室熟悉情况。厂子很大,占地数千亩,横跨两个街区,他们两人骑着自行车转了大半天时间才把整个厂子的各个角落转完、摸清。

下班后,欧阳北辰带着各种营养品和水果去了位于市东郊的省精神疾病疗养院看望田砚萍。自从他转业回来后,遇到了一系列让他应接不暇的人生打击,这让他根本没时间去看望他所挚爱的命运多舛的田妈妈,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让人感到揪心的医院。

医院的环境还算不错,绿树成荫、鲜花满院、草坪平整,但到处都是铁网围栏把这个院子分割成一块块的室外功能区,略显凌乱。在某些分割出来的区域内,有一些身穿蓝白条文病员服的病人在里面活动,护士就在他们的旁边监督着。当然,这里病人们的表情和动作看上去都异于常人。

今天是欧阳北辰第一天上班,他的任务只是熟悉厂子情况,所以提早下班了,他到达精神病院的时候天色尚早。这个医院每天下午都有探视时间,他在医院办公室登记过后就被医生带到田砚萍所在科室的室外活动区域里。当医生把他领到田砚萍面前时,他几乎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满头白发、面容苍老憔悴、神情呆滞的瘦弱女人,就是曾经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气质高雅、举止雍容、姿态端庄、面容丰满美丽的田妈妈!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仍然没想到他最敬爱的田妈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看着眼前的这位历尽沧桑、命运多舛的老人,也是自己目前唯一在世的挚爱亲人,欧阳北辰的眼眶泪水充盈。

他上前一把扶住田妈妈,轻声呼唤道:“田妈妈,我是明亮,您还认得我吗?我是你的明亮啊!……”

田砚萍的目光似乎突然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她看着欧阳北辰的脸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突然她抓住欧阳北辰的胳膊,急切地说:“你看见一个穿着学生裙的女孩子没有?有这么高,扎着辫子,你看见没有?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啊?她是我女儿明珠,她在哪里?你快说啊!……”

看到田妈妈变成这个样子,欧阳北辰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搂住瘦弱的田妈妈,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他伏在田妈妈的肩头,泪如泉涌……

在医院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主治医生靳大夫告诉欧阳北辰:“田老师由于受到的打击太深、刺激过重,从而导致精神分裂。这种突发性重大刺激所造成的精神疾病目前来说是不可逆的,这将会伴随她的一生,直至她生命的终结。在此期间,她的病情会有所变化和反复,偶尔也会有短暂的清醒。在药物的帮助下,病人的病情会被控制住、稳定下来,但总体上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靳大夫,难道这是意味着田妈妈永远都不会再清醒过来,永远也不会再认出我了吗?”欧阳北辰伤心地问道。

“是的,通常情况下是这样的,除非有奇迹发生。一般来说,在病人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会清醒过来,会认出自己所有的亲朋故旧,也会记得自己一生的前尘往事。她能够在自己离世的那一刻清醒地死去,对于活着的以及死去的她的亲朋好友们来说,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吧!”靳大夫颇显无奈地说道。

听完医生的话后,欧阳北辰无奈地想:与其在痛苦的煎熬中清醒地活着,也许现在的不清醒才是田妈妈最大的幸运。他暗下决心,自己今后无论多忙都一定要常来看看田妈妈、多陪陪她。虽然她现在失去了认知能力,但他坚信,亲人无微不至的用心关爱是可以抚慰她伤痕累累的心灵的。……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欧阳北辰接到了刘汛的电话,刘汛正式邀请欧阳北辰去他家中做客,欧阳北辰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下班后,欧阳北辰特地回家换了衣服,然后买了些礼物就去了刘汛的家。

刘汛的妻子早已在家准备好了酒菜,刘汛亲自下楼去迎接第一次来自己家中做客的欧阳北辰。站在家门口迎接的刘汛老远就看见了英俊帅气的欧阳北辰拎着礼物走过来,忙高兴地迎上前去打招呼:“欧阳老弟,虽然我们刚认识不久,但也是一见如故。现在我们已经是同事了,我请你到家里做客你还带什么礼物呢,直接来不就得了,你太见外了!”

刘汛说话的口气中,略带些许亲热而客气的埋怨。

欧阳北辰微笑着说道:“刘处长,我是头一回到您家里做客,礼数还是要有的。我也不懂得该带些什么礼物,就随便买了点,不成敬意,请您别见怪。”

“嗨,你太客气了。来请!”刘汛忙微笑着将欧阳北辰让进家里。

进了家门,欧阳北辰见过了刘汛的妻子、孩子,寒暄过后双方分宾主落座。桌上酒菜很丰盛,看来是经过了精心的准备。

刘汛把酒斟满,举杯对欧阳北辰说道:“欧阳老弟,我比你虚长几岁,也是从同一军区的部队转业下来的,是战友,今后我们在私下里就以兄弟相称吧,你以后就叫我刘哥,我叫你老弟,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兄弟了。今天,我代表我全家也代表我个人,对欧阳老弟能光临寒舍深感荣幸!来,干杯!”说完,即仰头一饮而尽。

欧阳北辰举着酒杯眼含谢意应和道:“多谢刘哥看得起,小弟有礼了!感谢您的热情款待,干!”说罢,一仰头干了杯中酒。

几杯酒过后,话题渐渐说开,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陌生感迅速消失,再加上刘汛是个性格开朗、外向之人,喜欢并善于与人打交道,故而彼此相谈颇为融洽、投机。

刘汛对欧阳北辰说道:“我和人事处的王处长关系不错,你一来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在同一个军区当的兵,你是九师的,我是七师的,所以我们应该是战友。我看过你的履历,知道你上过前线,参加过越南自卫反击战,也知道你是个战斗英雄,立过二等功,非常了不起!所以我打心眼里羡慕你,更为你高兴;同时,也为我能有你这样一个战友而感到无比骄傲!”

“谢谢刘哥的夸奖和看重,其实我没您说得那么好。”欧阳北辰淡淡一笑、微摇着头道。

刘汛摇了摇头:“我喜欢交朋友,朋友也很多,但就如老话儿所说的:朋友遍天下,知心无一人呐!所以我真正的知心朋友并不多,可以交心的朋友就没有!我这个人一向眼毒,看人还算准,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值得一交的人,如果我们真的成为朋友了,你就是个可以交心的那种朋友。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我希望我们今后可以成为真正的知心朋友,我也认为我们一定会成为这样的朋友。”

欧阳北辰微笑着说道:“刘哥这么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您这么看得起我,我当然非常愿意交您这个朋友。只不过我刚来厂里上班,您还不是很了解我这个人的脾性,也许等您深入了解了之后,还不一定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呢,呵呵呵……”他随后笑道。

刘汛看了一眼欧阳北辰,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先不说别的,来来来,喝酒!为战友、为朋友、为友谊,干!”

说完,刘汛端起酒杯与欧阳北辰碰杯后一饮而尽……

几轮酒过后,宾主之间的话题逐渐敞开。他们谈到了军区的几位熟悉的老首长,谈到了自己的连队、自己的战友,谈到了部队生活的酸甜苦辣。俩人都对熟悉的军旅生活有着割舍不断的万千情愫,对自己曾经的军人生涯有着无限的留恋与怀念。欧阳北辰还简单地提到了那次惨烈的战斗,以及它带给自己和自己连队剧烈的心理创痛,但他对此并未深谈。之后,刘汛把本厂上下的一些情况也给欧阳北辰做了些简单的介绍,其中也包括了领导层内部的派别倾轧、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等等。但对于年轻的欧阳北辰来说,这些与自己新生活紧密相关的最新鲜、最热辣、最特别的阴暗无耻的内幕信息,却让他那饱经倾覆的内心深处已经产生了的某种深刻无助的淡漠感,更加快速地弥漫了开来,使他对政治背后所蕴含着的那种最真实、最阴暗、最丑陋的深刻本质的理解,上升到了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颇为极端的新的认知高度之上了。然而,这却也让他深深地意识到,虽然这一切是那么地丑陋、阴暗,但这才是生活最本真、世界最本质的真相,他的心理反而变得更从容、更平和了。

通常来说,这种较为私密的小型家宴,大都气氛轻松、愉快而亲切,极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刘汛的这场家宴自然也不例外。家宴非常愉快、和谐与圆满,宾主相谈亦极为投契而深入,各自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刘汛感到与欧阳北辰相见恨晚,并认定此人是那类自己一直在苦寻着的、可以成为生死、过命之交的绝无仅有的顶级人士,而欧阳北辰亦对刘汛甫一见面即将自己引为知己而充满了一种惺惺相惜般的深切认同感。

天色已晚,欧阳北辰起身告辞,他与刘汛酒后告辞的场面传统而热烈。此时,俩人已然熟稔到彼此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程度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初夏的夜风轻拂脸面,使略有酒意的欧阳北辰顿感清爽、惬意;他的脑海中仍然在思索着刚刚结束的这场家宴的各种细节、信息,在思索着刘汛这个人……

看着满天的繁星和周围的万家灯火,欧阳北辰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想,是该早点休息了,明天自己就将投入到崭新的滚滚向前的生活大潮之中去了……

时间是河流,它可以带走生活中许多琐碎庞杂的东西。然而,生命中那些最值得记住的、最沉重的东西就象是神秘的黑金,它会沉入时间的河底、深埋在人们记忆的最深处。欧阳北辰的新生活平淡的令人窒息,他平淡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平淡地与人交往,平淡地看待芸芸众生那平凡无奇的生活。

生活的大潮在滚滚向前,国家改革开放的浪潮此时已势不可挡,人们在一夜之间似乎全都成了生意人,全民经商的热潮在那一时期成为了最时髦的潮流,而刘汛所领导的销售处此刻已成为汽车厂最炙手可热的部门了。这两年,刘汛与欧阳北辰早已发展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了。受传统观念影响比较深的刘汛,在此前已与欧阳北辰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他们俩人的关系就像刘汛当初所预料的那样,已然成为完全可以交心过命的兄弟情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