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和红毛女一起扑了上来,红毛女两只利爪已经抓到了水桶的面门前,老者的老拳也已经挥到了水桶的胸前,水桶见势不好,连忙一溜烟地跑了。水桶惶惶然落荒而逃,总算没有吃大亏。
回到自己那间小屋里,水桶一头倒在床上歇了一阵,神经才从紧张的奔逃中解脱出来,也才有心情回味刚才的狭路相逢,冷静地想想,刚才确实是自己鲁莽了,别说那个女人头发是黑的,已经不再是红毛女,即便就是红毛女,抓贼抓赃,贼没赃硬似钢,人家反诬自己耍流氓,自己也是有嘴说不清。再想想那个老头,也真够蛮霸,自己还没怎么样,他扑过来就打,看那个架势,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是红毛女的老公,肯定又是一个被红毛女新抓到手的色老头。
水桶却不知道,那个老者正是红毛女长远投资的成功项目,红毛女已经和他确定,第二天就去领结婚证,老干部刚刚陪红毛女吃了肯德基当定情饭,正处于发情期,否则,也不会对水桶的冒犯反应那么强烈。
水桶躺了一会儿,晚上连喝两杯咖啡一丝睡意也没有,想起助理交给自己的邮件,忍不住好奇起来,也不知道那个东北人寄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他穷追不舍。水桶拽过自己的挎包,掏出那包邮件,邮件挺厚挺重,摸上去好像几本杂志。水桶毫不犹豫,三扒两把撕开邮件,里边是一厚摞用塑料袋包裹的纸张,水桶嘟囔着撕开了塑料袋:“干你老,什么鬼东西?一摞烂纸也值得砸破脑袋?”
水桶心目中的“烂纸”整整齐齐地装订成了几个册子,每个册子上面还标上了名录:“简易精炼地沟油工艺”、“万用调味一滴香生产工艺”、“秘制增白蜜技术手册”等等。原来是一些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工艺技术资料。那些工艺、秘录之类的材料后面,还附有投资数额和利润测算等等一些数据。另外还有一封信,信是写给一个叫“狼狈”的人,这显然是绰号或者代号,不管是什么,从信里水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东北人会为这封邮件砸破脑袋闹一场血案。
信中,那个东北人告诉“狼狈”,这些都是发财的秘籍,是他耗费了天大的工夫,花了天大的价钱,从一个福建人手里搞到的:“五万块已经收到,现在,钱货两清,希望今后再有合作的机会。”
水桶明白了,难怪那个东北人会那么看重这封邮件,这封邮件里的资料值五万块,而且“钱货两清”,现在对方没有收到这封邮件,难怪东北人要急。
“干你老,这么值钱的东西,不亲自送去,还通过野鸡快递公司寄,活该你倒霉。”骂过了,水桶却夜不能寐,浮想联翩,他认为自己摔了一个狗吃屎,捡到了一块狗头金。很明显,靠这封邮件里的资料,是可以发大财的,不然人家也不可能花五万块的高价买。现在,老天爷拉的一泡黄金屎掉到了他水桶头上,关键就看他水桶的本事了。
水桶夜不能寐,浮想联翩,爬起来欣然命笔,算起了小账,他现在有存款十来万块钱,根据资料上的数据,搞定一套“简易精炼地沟油工艺”所需的生产线绰绰有余,然而,光有生产线并不见得就能生产出资料里所说的“食用油”,还需要回收、销售一整套完善的环节,建立这么一套环节,资料上没有说需要多少钱,水桶用自己销售茶叶的经验算计了一下,启动资金也少不了几万块,东挪西凑一些问题倒也不大,问题的关键是,投入进去的这些钱,能不能真像资料上说的,翻番成倍地变成花花绿绿的人民币。
“干你老,万一弄不成,钱都打水漂漂了。”水桶迟疑不决了,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不知不觉就钻进了梦里:他把巴星克咖啡馆改成了一座大工厂,地沟油、调味香、增白蜜、一次性茶袋等等产品源源不断地销往全国、全世界,全世界人民都用上了水桶牌地沟油、水桶牌一滴香、水桶牌增白蜜,人民币就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往水桶的小屋里飞,小屋盛不下了,人民币从窗口、门口往外冒,水桶急坏了,用手堵、用脚挡,却怎么也抵挡不住,只好学习黄继光堵枪眼,把自己当成墙壁砌到了窗口上。
突然间,人声鼎沸,水桶扭头一看,洪水般的人潮蜂拥而来,人们屎壳郎滚粪球一样成团成团地推挤在一起,拼命捡着地上飘落的钞票。不知道是谁发现钞票是从水桶的小屋里飘洒出去的,一声呼啸,所有人都朝水桶的小屋飞奔而来,声势浩大,犹如千军万马冲向敌阵,水桶又惊又吓,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醒来静了一会儿,他作出了一个命运的重大决策:办工厂,发大财。
37
水桶受做老板发大财的愿景激励,一连几天坐不安席、卧不安枕。人到了时来运转、鸿运高照的时候,好心情最需要有人倾诉、与人共享。水桶便去找韭菜,他相信,即使韭菜真的有了男朋友,听到他的宏伟蓝图光辉愿景也一定会怦然心动,把他也纳入选项。如果韭菜并没有和那个处长处起来,凭着自己手中的财富(他把那些工艺技术资料已经当成了财富),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处长算个卵窖,等到老子成了千万亿万大富翁,市长也争抢不过老子。”水桶把可能当成了现实,信心满满地要把韭菜从那个传说中的处长身边夺回来。
韭菜刚刚下班,正在等着吃工作餐,工作服还没有换下来。韭菜她们的工作餐水桶见过,一份荤菜是苦瓜炒肉片,一份素菜是炒三丝,一份米饭,汤可以随便喝,因为所谓的汤其实就是刷锅水。据韭菜说,她们的工作餐天天如此,从来不换样的,老板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她们吃腻、吃烦不爱吃,那样才能省钱。
水桶拦住了她:“今天我请客,不吃工作餐。”
韭菜已经学会了在男人面前装矜持:“那不好吧?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呢。”
水桶心里暗骂:干你老,给你娘老子送钱的时候你咋不客气呢?嘴上却说:“应该的,应该的,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从来没有正正经经专门请你吃过饭呢,今天难得你我都有空闲,一定要给个面子,给个面子啊。”
韭菜看看水桶,然后做出很勉强的样子说:“那好吧,你到店外面等我,我去换下衣服。”说着,转身钻进了柜台后面的小门里。
水桶知道韭菜不愿意让店里的兄弟姐妹看到自己跟他走了,便老老实实出去在外面等着。片刻,韭菜穿上了日常的裙服出来,水桶连忙拦了一台出租车,把韭菜请到车上。出租车司机问他们俩:“上哪?”
水桶问韭菜:“上哪?”
韭菜说:“随便。”
出租车司机问:“随便在哪?”
韭菜笑了,告诉出租车司机:“你问他。”
出租车司机就又问水桶:“随便在哪?”
水桶想了想说:“最近花莲那边的香墅美食街炒得火爆,咱们去吃煎蟹?”
韭菜说随便你啦,出租车司机就把车朝花莲街道那边开。
花莲街道拥有鹭门市的高尚别墅居住区,然而,什么高尚的东西到了中国就变得不高尚了。那些花钱买了别墅的业主基本上都是无良炒家,别墅是住人的,那些业主却不去住,纷纷出租给无德商家开了饭馆。于是一座座别墅变成了生产泡椒田鸡、台湾姜母鸭、鹭门煎蟹、水煮活鱼的饭馆酒楼。好好的一个所谓的高尚小区成了油烟弥漫、烟熏火燎、食客如蚁、汽车如蝗,又脏又乱的大杂院。
一些真正的住户居民忍受不了草坪变成停车场,小区变成饮食街的生存状态恶化,多次抗议投诉。然而,花莲街道办事处却从这混乱不堪、乌七八糟的乱象中看到了勃勃商机和商机后面的政绩,跟商家勾结起来声称要建设一条“香墅美食街”,把那些用别墅开酒楼饭店的商家组织起来,创造经济效益,在报纸电台电视上拼命炒作。水桶就是看了报纸电视上花莲街道办事处的炒作,才瞬间提议去吃“鹭门煎蟹”。
正是夜饭时间,花莲街道的香墅美食街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霓虹灯把整个街道装点得灯红酒绿,像极了外国的红灯区。汽车挤来挤去,在街上滚成了堆,一群群的食客就像逃生的蚂蚁,在街上川流不息。
嗅着空中呛鼻子的油烟气,韭菜有些抱怨:“这里太呛了,这么多饭馆集中在一起,乱死了。”
水桶连忙说:“那换个地方?”他知道,这些别墅改成的饭馆因为经营场地有限,很难靠薄利多销盈利,而且租金又很高,所以菜价都要比别处高。之所以一开始把韭菜领到这边来,不过是一时兴起,这阵回过味来正有些后悔。
韭菜却说:“算了吧,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别墅我还没有进去过,进去看看也好。”
水桶说:“狗屁别墅,你进去就知道了,就是我们乡村里的独家大厝,到了城里就叫别墅,不信你到我们家去看看,我们家的别墅比这里的都好,新装修的。”
韭菜瞥他一眼:“那你有本事把你们家的独厝搬到城里来变成别墅。”
水桶嘿嘿一笑:“就因为搬不来,我才是农村人么,要是能搬来,我也把我们家大厝租出去赚大钱。”
两个人说着来到了一家叫“风满楼”的饭馆前面,韭菜说:“就吃这家吧,再别转悠了,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散步的。”
水桶不敢再发表意见,怕韭菜误会他小气抠门。两个人进门坐定,韭菜点了泡椒田鸡,水桶提醒她:“你不吃煎蟹了?”
韭菜就对服务员说:“那好,再加两斤煎蟹。”
水桶暗暗苦笑,恨不得抽自己一记巴掌,怪自己嘴贱,如果不提,说不准韭菜就忘了煎蟹那回事儿,两斤煎蟹就要两百六十多块,再加上一份泡椒田鸡,三百块挡不住。水桶暗暗肉疼,表面上还要装大方:“韭菜,再看看还需要什么,尽管点。”
韭菜却罢手了:“就我们两个人,能把这些吃完就不错了,咱们既不小气也不浪费,对不对?”
水桶只能连声说对对对。
“请问要什么酒水?”服务员提示。
水桶请示韭菜:“喝什么?”
韭菜说喝啤酒,服务员又问要什么牌子,韭菜反问服务员有什么牌子,服务员说了一串,韭菜放着便宜的不点,偏偏点了最贵的一种牌子:“先拿两瓶,不够再加。”
泡椒田鸡上来了,一盆油泡着白生生的田鸡肉,上面铺满了红艳艳的干辣椒。服务员用笊篱把干辣椒撇净,韭菜悄声对水桶说:“捞回去还能再做一锅。”
辣椒捞干净了,韭菜用筷子在盆里撅了一下,下面全都是黄瓜、白菜、萝卜,韭菜又说:“泡椒田鸡个屁,还不如叫水煮黄瓜白菜呢。”
这顿饭水桶请,忍不住就要替自己辩白,实际上却是替商家辩白:“这道菜的成本不低啊,光是这一盆油得多少钱?现在清油涨得厉害。”
韭菜撇嘴一笑:“你以为他们会拿超市里的桶装油给你做菜啊?那还不得赔死。我看网上说,饭馆里水煮之类的东西都用地沟油,不用地沟油味道还不好吃呢。”
正说着,煎蟹也上来了,红溜溜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堆在盘子里,韭菜说:“螃蟹现在都是人工饲养的,用激素催肥,咱们大人吃了还不要紧,要是小孩子吃了,听说会提前发育。”
水桶头一次请到韭菜跟他吃饭,他弄不清韭菜对每一道菜都要发表这么一通议论,是要通过否定菜肴来表示对他的否定,还是真对现在的饭馆戒心重重,或者本来就是这种喜欢对所有事情持否定态度的人,所以也不敢轻易对韭菜的议论表肯定或否定,只是一个劲儿劝韭菜:“吃吃吃,喝喝喝……”
平心而论,菜肴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尽管韭菜对这些饭馆菜肴的安全性持怀疑态度,却也没有影响到两个人的食欲,两个人不说话埋头大吃,活像两个偶然坐到一桌上的食客。水桶觉得两个人光这么吃喝不说话,有点儿别扭,就没话找话,问韭菜那个处长都请她到什么地方吃过饭,韭菜顶了他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水桶嬉皮笑脸:“怎么跟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怎么跟我在一起吃饭喝酒呢?”
韭菜却没有生气,不以为然地说:“跟我在一起吃过饭的人多了,就都有关系?傻不傻啊你。”说完以后,低着头认真对付一只螃蟹爪子,艳红的小嘴嘬得螃蟹吱溜吱溜响,就像螃蟹在叫疼。
水桶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韭菜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只好暂时闭嘴,小心翼翼地捞了水煮盆里的青菜吃,他怕自己把有限的田鸡吃光了,韭菜不高兴。
韭菜喝酒却很豪爽,接连不断地举杯和水桶“干”,每次她说“来,一起干!”的时候,水桶都暗中激动,真想回一句找你就是想跟你一起干,你说咋干就咋干,每次却都没敢说出来,担心韭菜听出话里的邪味儿,跟他翻脸。
两瓶啤酒下肚,韭菜又要了两瓶,水桶其实不是桶,肚子里存不住多少液体,才喝了两瓶啤酒,就连连去了两趟厕所,韭菜调侃他前列腺烂掉了。水桶问她为什么前列腺烂掉了就爱去厕所,韭菜说她也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
水桶内里又开始涨了,却不好意思再去厕所,怕韭菜说他前列腺烂了,硬憋着,一直憋到尿滴滴开始自己朝外面挤,才赶紧站起来:“我再去要个蒜蓉苦瓜,解毒的。”也不等韭菜表态,就急匆匆地朝楼下跑。
别墅设计建造都是为了住人的,不是用来开饭馆的,所以厕所有限,一层楼一个,而且都是那种只有一个马桶的小厕所。“风满楼”租的是一座三层独栋别墅,水桶他们在二楼就餐,厨房和服务台都在一楼,水桶上厕所朝楼下跑,舍近求远,但是为了避免被说成“前列腺烂了”,只好夹着尿下楼,到楼下上厕所。
厕所的门紧闭着,外面的水桶痛苦着,一个声音招呼他:“先生,楼上还有厕所。”
水桶回头,是一个服务员,水桶摇头:“楼上的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