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医药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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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曹天朝、符浩、李昆仑三人喝酒的时候,和曹天朝差点在县里相撞的干瘦男孩又带着母亲来银城医院看病。上次乳腺癌手术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连给男孩上学养的猪也卖了。为给母亲治病家里已经竭尽全力,老实巴交的父亲挨家挨户地借钱,才给母亲凑出了手术费和第一次放疗的钱。二万元钱住院费,对一个农村家庭简直是天文数字,一年家里收入不过二千元,砸锅卖铁勉强凑够了第一次住院的费用,第二个疗程家里已经拿不出一分钱。但不治疗,又心不甘,不但白花钱,连人也保不住,等于家里人财尽失。

银城医院肿瘤科门口,在遭到值班的薛医生拒绝收住院后,父亲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母亲流着泪苦苦请求,别治了,回家吧。男孩哭着哀求:“娘一定要坚持住,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俺就是要饭也要把您的病治好。”

肿瘤科陈主任四十多岁,满头白发,长期从事放疗工作,令他看着格外苍老。他穿着白大褂走出医生办公室,看到跪在他面前无力求医的农民夫妇和他们干瘦的儿子,心里充满忧伤:“起来,起来,都起来说话。”他伸出手把跪在地上的父亲和儿子搀扶起来,“老冯,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说。”

老冯颤抖的嗓音说:“求求您,救救俺媳妇吧。先让俺住了院,俺当牛做马也会还医院钱的。”干瘦的男孩也眼巴巴地仰望着陈主任,仿佛陈主任就是救世主,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拯救他母亲的生命。

陈主任犹豫片刻,果断地说:“行,我先给你们办住院,你们回家再想办法凑住院费,没钱没法取药,也不能治疗。”说完话,陈主任拍拍老冯的肩膀,暗示没有住院费自己也无能为力。

老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他干瘦的儿子说:“爹,先让娘住了院,俺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点钱。”

“你能想什么办法。”老冯不屑一顾地呵斥。

“俺去要饭,要钱,也要把俺娘的住院费凑出来。”干瘦的儿子激愤地说。

陈主任签字担保,老冯办了住院手续,他心里松了口气,住上院,医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抠抠唆唆解开包裹,里面露出几十个黄馍,这是闺女昨晚连夜蒸好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医院的粮食。他摸出个粗瓷大腕,准备用这碗给老婆泡个馍吃,他喊儿子去打水,可儿子迟迟没有出现。他无奈地把馍递给老婆,说:“先吃着,俺去打水,城里就喝水不花钱。”

他干瘦的儿子跪在银城最繁华的街头,为了母亲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招,他干瘦的身躯像棵枯木枝子倔强地伸向衣衫靓丽的都市男女。不远处,周彤和小田从商场里出来,提着大包小包走向周彤的红色丰田车,小田说:“小娇要结婚了,通知你没有?”“真的,她没有说,这丫头记仇了。”说着话,周彤发动了汽车。干瘦的小男孩刚跪了一会儿,他面前就多了一支肮脏的脚,一个中年乞丐恶狠狠地问:“谁让你在这要饭的,这是我的地盘,快滚。”这中年乞丐一边威胁着小冯一边去捡小冯辛苦乞讨来的钱。小冯手忙脚乱和中年乞丐去抢地上的钱,被中年乞丐一巴掌掴在脸上,当时鼻腔里血就流出来。小冯急红了眼,一头把中年乞丐撞翻在地,迅速抓起地上的毛票,血也顾不上擦一把,撒腿就跑。小田在汽车里看到这一幕,对若有所思开车的周彤说:“看,那边要饭的打起来了。”

小冯沮丧地回到病房,母亲担忧地望着浑身是土的孩子,悄声问:“你去哪儿了,你爹找了你一下午,你别再惹你爹生气了。”

“我没有。”他又问,“娘,你好点没?”

“好多了,你不用为娘担心,只是误了你上学。”女人愧疚地说。

“没事,等你好起来,我明年再上学。”

俩人正聊着,老冯回来了,狠狠地看了不懂事的孩子一眼,忍住没有发作,病房里住着其他病人,他得给儿子留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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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曹天朝在家里清点这个月的统方费和临床费,他一笔笔登记到自己的绿皮本上,然后分门别类准备好,明天让下面的人给医生送去。他一边分钱一边登记,这个月效益很不错,比上月增加了10%,只统方费就5000多元。曹天朝正在分配,电话响了,是S省孙涛的电话。孙涛已经是他公司的副总,常驻S省,和王川芳结婚后在那边买了房买了车。孙涛说50万已经汇到账户里,让他查收。曹天朝放下电话就准备去银行把这笔钱转出来,曹天朝不想让周彤知道这件事情。

曹天朝下楼,开车驶出医院家属院,一个干瘦的孩子正在家属院里捡垃圾。曹天朝下楼的时候,那个男孩撇了曹天朝一眼,然后看着曹天朝开车走远。

一下午老冯又没见到儿子,他心里火气越来越大,儿子越来越不懂事,带他到这里是来照顾病人的,可他不但不帮忙,还四处乱跑害他担心。他想明天就让他回老家去,别在医院待着了,光浪费饭不干活。闺女在家里还没有送钱来,老婆治疗费还没着落。徐主任只给办理住院,可什么药也不给用,说没钱取不出药来,没法子放疗,医院可真是的,还救死扶伤呢,没钱就只能等死了。老冯佝偻着背,皱着眉,闺女啥时候能送钱来呢。

老冯正发愁呢,他儿子轻轻进来了,老冯一见儿子,气不打一处来,照头上就是一巴掌,嚷道:“他娘个腿,一下午去哪儿野了。”奇怪的是儿子没有丝毫表情,既不委屈也不生气,平静的很,他从手里塑料袋里掏出个烧鸡,说:“娘,看俺给你买啥了。”

“孩儿啊,你从哪儿弄的这个。”娘惊讶地说,老冯也震惊地看着儿子。

“你别管了,吃吧。”

“儿啊,不明不白的东西娘是不会吃的,庄稼人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叫人戳咱脊梁骨。”瘦弱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气喘吁吁地说。

儿子低着头,僵在那里,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老冯举起巴掌就准备打儿子,忽然病房门开了,他的大女儿一身疲惫地走来,从县里到银城,一百多里地,他的大女儿舍不得坐汽车,骑着自行车到城里送钱。老冯顾不得教训儿子,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女儿,这会儿女儿就是救命菩萨,她要是没有送上钱,自己只能拉着老婆回家等死了。

女儿走到病房前,低声说:“娘,你好点没?”

“嗯,好多了,你吃饭了没?”

“借着钱了没?”老冯急切地问。

“借到了。”女儿期期艾艾地回答。

“那就赶快去交住院费。”老冯迫不及待地命令,他想立即就给老伴治上病啊,在城里每一分钟都要花钱。

“我带我姐去。”他的儿子说着拉着姐姐走出病房。

老冯长长松口气对老伴说:“大妞儿总算借到钱了,你总算有救了。”

“哎,俺拖累你了。”

“你这是说啥。”

姐弟俩人走出病房,弟弟问:“姐,你借了多少钱?”

“两百元,村里人都不肯借,俺借不出来了。”姐姐捂着脸哭了起来。

“别哭,姐姐,俺有办法。”

“你有啥办法?”姐姐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弟弟。

“走,咱去交住院费,俺就等着你来了交住院费呢,否则咱娘就耽误了。”

“咱娘这次住院要花多少钱?”姐姐忐忑地问

“我听薛医生说大概得一万元。”弟弟低声说。

姐姐一听这么多,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么多钱,她带着借来的两百元都惴惴不安,把这两百元都藏到贴身的内衣兜里。咋娘还要花这么多钱,上次手术不是已经花了二万多了吗,这次不是继续巩固治疗吗,咋还要这么多呢。

“没事,我有,你别给咱爹娘说,先给娘治病要紧。”弟弟轻轻说。

“啊?”姐姐刚爬起来,又摔倒了,“你从哪里弄的钱。”

“你别管,先给娘治病。”

“你不说,我就不拿,我要告诉娘。”

“你想害死娘吗?”干瘦的弟弟怒斥姐姐,“你照顾好娘,剩下的事情你别管。”

说着话,俩人来到住院处,弟弟从手边塑料袋里掏出一把钱递给收费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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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天朝从银行回到家发现被盗了,他没有放回保险柜的三万五千元被席卷一空,更重要的是他的绿皮日记本,记录着银城医院秘密的笔记本也一起失踪。曹天朝的汗瞬间流了下来,钱丢了他只是心疼,本丢了可是要他命的。

曹天朝不敢报案,他想不通那个贼拿他的笔记本干啥。晚上曹天朝翻来覆去睡不着,周彤问他咋失眠了,他也不敢告诉周彤。

小冯只是见那笔记本漂亮就顺手拿走了,他想上学时写作业多神气,这么漂亮的日记本,自己的同学都没见过,要是自己用上这么漂亮的日记本,同学们非羡慕死。给娘交了住院费,小冯才偷偷打开日记本,发现里面已经写满了字,小冯很失望,这日记本已经用完,他不能拿回学校炫耀了,小冯胡乱翻了几页准备扔进垃圾箱,忽然他在日记本里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那是上次娘住院时医生的名字,怎么他们名字会在这笔记本上。小冯认真地看起来,竟然还有他娘现在的管床医生的名字——那个认钱不认人不让他们住院的薛医生。

曹天朝等了十多天,平安无事,他的心逐渐放了下来,或者那小偷只是无意中卷走了日记本,并没有发现什么。曹天朝不再担惊受怕,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晚上睡觉又开始和周彤亲热。

一个月后,银城公安局收到一本日记本和一张用铅笔书写,字迹幼稚的举报信。举报信写道:自己去盗窃就是因为要给母亲治病,家里能借的都借了,能卖的也都卖了,可钱还是不够用,可怕的药费、医疗费像刀架在脖子上一样逼着你去筹钱,没钱医院就要停药,万般无奈,为了救妈妈,自己只好去盗窃。可就在盗窃的日记本中他竟然翻到熟悉的医生名字,还有名字后面的药名以及一笔笔金钱,而这些医生就是给他妈妈治病的医生,这些药就是妈妈每天在用的药,他思前想后,不明白这本日记在记录什么,所以决定把这本日记寄给公安局,请他们查查清楚,他相信警察叔叔一定会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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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天朝出事是三个月后。

在经侦大队,曹天朝见到了自己的绿色日记本还有小偷留下的一封信。证据确凿,曹天朝无话可说,低头认罪。

日记本里的各位医生因为国家法律不完善,没有界定医生处方权犯罪是否属于商业贿赂而免于刑事起诉。

曹天朝以没有受贿对象的行贿罪被判有期徒刑5年。消息传到北京天力副总经理刘东耳朵,刘东叹道这就是背叛组织,单打独斗的结果。

曹天朝入狱后,他注册的医药公司业务拆分成两部分,周彤继续做银城医药市场,孙涛、王川芳继承了S省市场开始独立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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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曹天朝在狱中减肥效果明显,他日夜期盼的周彤没有到来,到来的是周彤的律师。

曹天朝戴着手铐在会客室里冷漠地打量西装革履的律师,低下剃得溜光的头问:“周彤怎么不来?”

律师回答:“她希望你理解。”然后铺开离婚协议书,示意曹天朝签字。

曹天朝盯着协议书看,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看到的是周彤的脸,是四年的时光。他又一无所有了,辛勤提起的裤子随着周彤离开,彻底掉地,在监狱里他彻底成了一事无成的穷光蛋,没有事业,没有金钱,没有爱情,没有婚姻,努力奋斗的青春烟消云散。

嫁给一个毫无地位的医药代表已不易,再守着一个犯罪的医药代表过一生更是难上加难,何况周彤年轻漂亮有家庭背景有工作保障,何必守着曹天朝度日。曹天朝从理智上很理解周彤苦衷,但在情感上依旧憎恨周彤无情。

“在哪签?”曹天朝冷冷地问。

“这里。”律师站起来指点。

曹天朝签上自己的名。

律师揭开张报纸,取出里面印台,说:“还要摁个手印。”

曹天朝无所谓地把拇指伸进印台,在自己名字上摁下红色的指纹,他心里再没有可挂念,愧疚的了,周彤我也对得起你了,曹天朝微笑讽刺周彤的律师,问:“用不用再摁一个。”

“不用,不用。”

律师匆匆收拾起印台,用报纸包好,转身离开。

“等等。”曹天朝忽然说,报纸背后,整版天浩房地产公司广告。以他和符浩名字注册的阳光房地产公司正在银城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