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年轻的一天
Ken从电梯上到6楼，门一开，餐厅的迎宾小姐迎上来引座，Ken摆摆手，眺望整个大厅，一眼就看到落地窗边，正在发呆的林杰睿。
Ken迈着大步走过去，边走边脱下黑色的羊绒领外套。
他横身坐在林杰睿的对面，一边解开衬衫的扣子，一边调侃：“林老师，装什么深沉呢？”
林杰睿从混沌中被拉回现实。Ken灰色衬衫上面闪闪发光的水钻纽扣刺痛他的睛睛，Ken的头发被发胶固定，脖子上一条黑色项链配银色十字架，一切都那么精致，像韩剧里面走出来的男主角。想想自己身上毫无特色的灰色夹克……也许这就是外资和本土的区别吧。想当初两个人一起怀揣着梦想从寒冷的北方小镇跑到大上海，一样土得掉渣儿，如今8年过去了，Ken已经褪掉土气，蜕变成一个时尚先生，而自己……
“这么晚，很忙啊？”
“忙，就没有不忙的时候。BL（广告公司）比稿连着提案，忙得都找不着北了，妈的，这些洋鬼子资本家，吃人不吐骨头，恨不得把我们当驴用。”Ken把大衣放在座位上，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要了一杯拿铁咖啡。
林杰睿靠着卡座笑了，Ken在外资广告公司混了这么多年，早已学会了彬彬有礼的冷漠，只有见到林杰睿，才会恢复率真的本性。这也使得两人虽然身处在不同的环境，却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友谊。
“我们公司……” 林杰睿把玩着咖啡勺，慢悠悠地说：“被D&O收购了！”
“唔！”Ken刚到嘴里的咖啡差点还给杯子，“大哥，不带这么整人的啊，我这身行头好几千块呢！”
林杰睿被Ken的夸张逗笑了，这么多年了，好像只有两兄弟这样坐在一起才能放松，卸下外来人的自卑面具。
Ken看到林杰睿不再像一见面时那样眉头紧皱，放心不少。林杰睿大自己一岁，当初两个人初到上海，他一直像亲兄弟一样对自己照顾有加，虽然后来由于工作原因两人不能经常见面，但那份一起打拼的兄弟情谊，是时间无论如何无情都无法磨灭的。
橙色广告被D&O收购了？怎么可能呢？之前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Ken一边在头脑中消化这个重磅炸弹，一边观察自己这位兄弟，他知道林杰睿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这位老兄无论从外观还是内在，都是那种典型的老好人，“温良恭俭让”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为过，他看过很多书，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最博学的一个，你甚至能从他的呼吸里闻到书的味道。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说过谁一句坏话，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能一笑了之。如果你以此认为他是一个平庸之辈，那就大错特错了，林杰睿在专业上的表现力，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对专业对自己都要求极高，所以总能抓准策略的方向，想出令人兴奋的创意。
也许是因为他那不爱张扬的性格，一直埋没在了本土公司里，也许是橙色广告过分器重他，让他一直忘了改变。
林杰睿看到Ken渐渐停了手上的动作，却依然没有说话，知道他一时还不能消化这个消息，于是又扔出升级版炸弹2.0：“我被收编到D&O，带着原有的创意人员……” 林杰睿顿了一下，“还有凯胜这个客户。”
Ken再一次愣住，他不知道该替林杰睿喜，还是为他悲。
按说外资公司是广告人的最高朝圣地，每年有多少毕业生从全国四面八方涌来，就为了一睹4A真貌（4A为美国广告公司协会American Associato of advertising Agencies的缩写，这里是指上海的美资广告公司）。多少人在广告圈混迹多年，也沾不上4A的边儿，有多少人只是在4A打了个边儿，就四处炫耀，通俗一点说，4A就相当于广告人的北大。
可是林杰睿如今已经在本土公司混了8年，并做到了总监，虽然橙色广告没有了，但他依然可以在其他的本土广告做他的逍遥总监，只是除了独立门户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上升空间，无非就是大一点的本土公司和小本土公司的区别。
如果去了D&O，那么他将面临全新挑战，他必须用尽全力工作，甚至周旋于公司的各种斗争之中，他可能会很忙，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而且不管他怎么努力，上面都会有群创意总监、执行创意总监、北上广三地总监、大中华区域总监等领导压在上面，这些上升空间很少留给大陆人……
Ken瞬间整理好思路，他知道林杰睿不是叫他来喝咖啡的，他一定是想听听他的建议。
Ken看着旁边柱子上三得利啤酒的海报说，说：“如果你现在进4A，有‘三得利’，也有‘三得弊’，首先说说三个弊端：第一，刚才说过了，专业要求高，这就让工作压力非常大；第二，人际关系会没有本土公司那么单纯，政治斗争很严重，里面不时出现什么香港帮、******、台湾帮，斗得一塌糊涂；第三，升职异常困难，一般内地人很少能坐上总监以上的职位，比如我，混了这么久，还只是一个创意组长。”
林杰睿有些惊讶：“那总监以上的职位……”林杰睿知道外资竞争厉害，可没想到竟然如此严峻，如果在外资混到顶，也只是个总监的话，那究竟还有没有必要去脱胎换骨一回呢？
“总监以上的职位多数由新加坡人、中国台湾人担任，要不就是中国香港人，目前大陆这么多家4A，大陆人坐上总监以上职位的寥寥无几！”
Ken看到林杰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赶紧说：“当然，有利必有弊，利和弊都是相辅相成的，我再跟你讲一下这外资的 ‘三得利’——第一，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因为压力大，你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你，虽然艰难，但就好比逆水行舟，你必须前进；第二，公司的制度既完善又人性化，就算是大中华区域总监你也可以直呼其名，工资高、环境好，每年还有一次出国旅游的机会，最主要的，是公司美女特别多，个顶个都是白骨精！”
“美女很多？”虽然林杰睿是老实人，但也对这个很感兴趣。
“是啊，个个都是美貌与智慧并存，不过，可惜啊……”
Ken一脸的沮丧表情，林杰睿知道他这是故意要卖关子，于是很配合地问道：“可惜什么呢？”
“可惜她们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比过去的衙门还黑，明着就给你摆出一副有才没财莫过来的架势。哪怕你做到了总监，但没能腰缠千万贯，你也别惦记。所以哥哥啊，我劝你就忍了吧，真养不起啊……”
林杰睿哭笑不得看着自说自话的Ken，心想，这准是在哪个姑娘面前又碰了钉子了，他趁着空隙插嘴道：“还有第三呢？”
“哎呦，扯远了扯远了。”Ken的嘴角使劲往两边咧了咧。
“第三就是你会有骄傲感。那种骄傲感就跟你高考时考上了北大清华似的，而且你会发现你身边坐的，有可能就是北大清华中央美院毕业的主儿，不过他们当初费劲巴力的，到现在还不是跟咱平起平坐？” Ken又开始得意起来。
林杰睿看着Ken，知道他只有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故意放纵这些平时被压抑的本性，眼神里就慢慢浸入了关切，这个自己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朋友，却很少把辛酸向自己倾诉。
“而且你会觉得过得很充实，虽然你每天累得跟狗似的，可就是觉得充实，每一天都没浪费、没白活，你说这算不算犯贱？”Ken 不等林杰睿回答，继续说，“你看，好处也不少。” Ken拿起咖啡杯，像举酒杯那样举起来，想想又放下说：“这三个好处，简称‘三得利’。”
林杰睿点点头，其实这些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希望借由一个旁观者来帮他重新理顺一下，毕竟这将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你对D&O了解多少？”
“嘿嘿，哥哥，这你算问对人了。D&O是最早进入内地的外资广告公司之一，现在的ECD是劳耀臣，香港人。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以前做出过不少经典案例，比如经典的麦当劳TVC（广告片）‘孩子篇’就是他操刀的，人也还不错，算是以专业取胜。不过他们公司那两个总监，名声可不怎么样，尤其是BK，人称七环CD……”
“七环CD?”
林杰睿眼前立刻晃动着那只薄而透明的耳朵，和七只银光闪闪的耳环：“我见过他，前两天在凯胜的比稿上还和他打了个照面，这个人很有记忆点啊，很酷。”
“你见过啦？”Ken 有些诧异，“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的头上插了两根棍，眼睛是长到棍上边的，因为长在头顶都不够他狂的啦……”Ken撇着嘴，一脸的鄙夷。
“哦，这样啊，”林杰睿若有所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应该也不会有很多接触吧！”
“哥哥，这世界上的人可不都是像你这么善良的，有些人就是要无事生非，你觉得你跟他一点利益关系都没有吧，他偏偏就觉得你是挡路石。唉，这外资的复杂关系，真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要不你还是回火星得了！”正说着Ken的电话响起，他起身接电话。
林杰睿叫过服务员，悄悄买了单，关于4A，他还要好好考虑一番。
回到家里，林杰睿将外套扔在沙发上，他像往常一样走到书架前，看了半天，却不知道看哪一本才好，只得又回到沙发上坐下。房间里一丝声音也没有，静得让人不安，他起身打开音乐，悠扬的小提琴声缓缓流淌，门德尔松在《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里挥霍着他的才华。林杰睿停了一下，满意地坐回沙发，动了几下，觉得还不够舒服，索性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