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腾空了一顶帐篷给我和沐宸用。白天的时候总会有来不完的病人客人,热闹得不得了。到了晚上,就彻底安静下来。本来就话少的沐宸有看不完的书,基本上是绝对不会主动跟我说话的。我除了偶尔有兴致跟他闲扯几句毫无边际的话,基本上也能自己给自己找着乐子。格里有一次夜访来给我们送炭火,被如此安静的相处方式吓了一跳,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帐篷里根本没住人。
沐宸忽地从卧椅上站起来,慢慢走到帐篷边撩起了门帘望着外面说道:“下雪了。”
我一听赶紧站起来跑到他身边站定往门外望,地上已经积累了薄薄的一层雪迹,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往下飘落。抬眼穿过帐篷跃出绿洲,一览无遗的沙丘被圣洁的雪都染白了。白得那么广阔那么壮观,大地反射着月光,整个世界仿若都被纯洁的白填充起来,美得像童话。我呆呆地看着,情不自禁地说:“真想也到那个世界里去。”
沐宸站在我身旁,淡淡地说:“那就去吧。”
“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沐宸就已经从商队借来了一匹白马,拉我上马之后轻轻说道:“去那个世界看看吧!”
月亮很低很低,很大很大。马一路跑得不紧不慢,一直向着月亮在前进。马终于在稍高的沙丘上停下来,站在高点看那一望无边的雪地绵长而广博,一尘不染的白。月光倾泻在大地上,雪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也发出微微的光。一切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第一次看见这般壮阔雪景的我激动地站在沙丘上向月亮喊话:“喂!你今天好美啊!”
调整好角度,双手举过头顶围成一个圈,转身笑着对沐宸说:“你看,我抱住了月亮……”
然后我看见沐宸笑了。月光照耀在他英俊的脸上,嘴角上扬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知道从遇难后我等着他对我笑等了几天……
我知道从他说再见后我等着他对我笑等了几年……
鼻子开始微酸的我傻傻地还保持着抱月的姿势,没头没脑地说:“我现在好幸福。”
沐宸说:“我也是。”
我慢慢走到沐宸跟前,仰起脸看着他。接着伸手压低了他的脖子,踮起脚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只是闭着眼轻轻贴着,感觉沐宸微凉的唇瓣渐渐变暖起来,这样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离开。
沐宸始终没有动作,看着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化不开的杂质,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喃喃说道:“该回去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才真正理解沐宸那句“该回去了”的真正含义。因为,沐宸走了。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来通知我的格里,格里只得再重复道:“先生今日一大清早离开了,要你安心在这养病,说过几日会有人来接你。”
我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接受这个消息,格里就故意说道:“你果真不是讨先生喜欢的亲妹妹呢,连走都不想等你一起走……”
正郁闷到极点的我抓起床边的一只鞋子就把格里送出了帐篷。
太阳把昨夜梦幻的雪景终止在了黎明破晓前,我再站在帐篷前往外眺望:炽热的黄已经彻底取代了干净的白,彻底得好像那白色的雪夜真的只是一个梦一样……
我失神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是因为昨天的越界所以他才走的吗?回去之后他就要迎娶阿奈珈了吧,而我回紫兴国以后还会再见面吗,我真的连想都不想想。又一次失去他的痛感蔓延全身,我却无能为力。
没有沐宸再惯着我娇气的感冒,自己给自己随便配几服药草草喝下去居然就好了。
沐宸走后我接手他的工作看好了一些他留下的病号,格里居然声带感叹地说:“原来你真的懂医术。”我翻白眼不接话,心里骂他有眼不识泰山。
我向族长请求把商队的骆驼借给我,或者安排我跟着商队一起出沙漠。但族长坚决不同意,说是沐宸嘱咐过,在有人来接我之前不能同意我独自离开。我完全不懂沐宸这样嘱咐族长的用意所在,但我除了等却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部落里平静地等了几日,这天我醒了却还未起床正懒懒地闭着眼睛想补个回笼觉,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了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挪开视线会觉得尴尬,所以只好硬着头皮面对他。
蓝子轩湛蓝色的眼睛瞅着我,半天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坐起来,但蓝子轩开始抚上我额头的手却渐渐用力不让我起来。我就这么贴着床板躺着,仰视着蹲坐在床边的蓝子轩。忽地他松开紧绷着的脸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也移开按着我额头的手把我扶起来,开玩笑说道:“天都大亮还不起床,看来你在这里养得很好啊!”
我笑笑不接话,迅速穿好外衣。蓝子轩便拿披风披在我身上,我忙上手想接过披风的绑带自己来。蓝子轩却固执地不松开,认真地帮我把披风系好。我不做声只好随他去了,蓝子轩弄好之后,说:“走吧。早点回城。”说完很自然地来拉我的手。
我下意识轻轻地一个躲闪,蓝子轩的手略显突兀地停顿在那里,但随即就像没事一般收了回去。我立在原地不动,蓝子轩什么也不说地陪我站着。“我不准备再回霸林布其了。对不起。”我艰难地开口,心口像堵了大石一般闷,不敢再抬头看他。
“好。”虽然的确是一直试图能够得到蓝子轩的理解,他这么突然的答应还是让我有些惊讶。蓝子轩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疼惜。过了一会儿还是接着说:“但是现在你出不了蓝缤国。过一段时间,送你回去。”
“为什么?”话一问出口我就有点后悔。
果真,蓝子轩一听就自嘲地笑了起来,噙着苦涩半真半假地说道:“怎么?现在多跟我待一天都难受吗?”
我假装看不见他的神情,忙迈开步子往帐篷外走,故意笑得很爽朗地说:“那我们快走吧,在沙漠真的有点待腻了。”
因为蓝子轩的缘故,格里看我的眼神变得异常软绵,以前对我一贯飞扬跋扈的行为举止全部被恭敬取代。果真比起靠个人实力,还是靠权势地位赢得尊重要快得多。蓝子轩领着我从帐篷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包括格里在内的整个部落都立马拔高了我的社会地位,换用对待未来太子妃的礼遇来对待我。跟蓝子轩处在这般尴尬境地,早已无力解释的我也只能随大家去了。
蓝子轩并没有打算在绿洲停留太久,客套地感谢族长照顾还实际地拨了银两犒劳之后就要立刻启程回霸林布其。斜眼观察到蓝子轩似乎并没有为我单独准备马匹,觉得再跟蓝子轩用一匹马很不妥当的我在一旁扭扭捏捏地跟族人告别。蓝子轩也不催我,牵着马在一边等着。我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挪到他面前轻声请求道:“我自己骑一匹马可以吗?”
蓝子轩不说话,跟他形影不离的姚武在一旁开腔道:“没有多余的马匹了,而且姑娘独骑恐怕跟不上队伍,还请姑娘将就。”
我点点头,爬上马坐好。蓝子轩这才翻上马来,我能感觉到坐在我身后的蓝子轩刻意与我保持了一些距离,尽量不接触到我的身体。我扶好马颈,还是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总感觉你们好像很着急回去?”
蓝子轩抓好勒马的缰绳,表情难得的严肃,在御马奔驰的前一秒低沉地说道:“嗯,因为大战在即。”
“大战在即”这轻轻一句,被马匹加速前进带来的气流抛在耳后,连余音都渐渐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却依旧在我脑子里萦绕,大战在即?大战在即?到底什么大战在即?
蓝子轩带着亲卫在沙漠里不停歇地赶了三天三夜才走出了沙漠。这一路上无论是赶路还是休息,蓝子轩和他的亲卫们都警惕不已且几乎一句闲话也没有,我心里疑惑却也不敢开口询问。一回霸林布其,蓝子轩就把我送到太子府,安排姚武陪着我之后居然马上抬腿就要离开。我再也忍不住地扯住蓝子轩的袖子问道:“到底怎么了?什么大战在即?你们跟谁打仗?”
蓝子轩看我着急得几乎皱在一起的脸,却极不配合我,轻笑了起来,故意说:“你现在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我不笑也不说话地盯着蓝子轩看,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没什么大事。你好好待在太子府哪里也不要去就好。”说着停顿了一会儿,他轻声得好像耳语一般,“过了这段时间,再送你走……”
不等我再说什么,蓝子轩就转身着急地驾马离开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
完全不清楚状况的我郁闷地看着蓝子轩的背影在愈渐远行,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转身直对着姚武,逼视着他的眼睛。姚武垂下眼睛不与我对视,试图忽略我一般什么话也不说。我也不放过他,他眼睛看哪里我就把脸凑到那里。我们这么折腾了半天,姚武终于闷闷地说:“姑娘不要再为难在下了。”
“好。”我干脆地说,“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武又开始缄默,紧闭着嘴唇好像随我再怎么样也不开口一般。我看着他这一副铁骨样,点点头说:“很好!我们就看看谁比较犟。”说完我就地在院子里坐下,也不跟他说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穴。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四个时辰过去了……
“思兴姑娘。”姚武终于憋不住先开口。
在地上盘腿坐得全身麻木的我还是不理他。
姚武皱皱眉,询问道:“姑娘不起身去用晚膳吗?”
我压制着胃肠饥饿的蠕动,没好气地说:“不吃,坐饱了。”
姚武就又没声了。
接着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再一个时辰又过去了,眼看一个新的时辰马上又要过去了……
姚武又开腔道:“姑娘。夜晚地上寒气重,姑娘到屋里歇着吧?”
饥寒交迫的我想想自己都挺过来这么久了,就这么放弃太不值了。拒绝接受姚武的利诱,一言不发地继续坐着。姚武实在跟我耗不下去地说:“告诉你还不行吗?”
我忙招呼他在我前面坐下跟我说。姚武拧着一张郁闷到极点的脸,说之前还非得小声埋汰我一句,还偏偏让我听见了:“见过犟的,没见过比牛还犟的!”
我毫不介意他埋汰我,赶紧问:“跟谁打仗?”
姚武脸色很不好,却还是据实以报:“纳兰国国储已经出兵到霸林布其城郊了,要逼太子殿下退位,改立大皇子蓝子晤。”
我大惊失色,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纳兰国国储要帮蓝子晤?逼太子退位的理由是什么?”
姚武摆明不告诉我,皱着眉看着一边。我不耐烦地威胁道:“你不说?我现在就逃出太子府,你信不信?”说完我作势要起来。
姚武忙阻止我,居然还只有一句“说来话长”打发我。我不顾已经全麻的双腿,一个灵光就站起来。姚武连忙堵住院门口,警惕地盯着我。我好意提醒他:“我会轻功,可以翻墙出去。”
姚武叹一口气,说道:“紫兴国皇帝在蓝缤国无故失踪数天之久,这并不是小事。”
“为什么又扯到这里?”我听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姚武既然已经决定告诉我了,就慢慢解释道:“紫兴国皇帝失踪的当天,不知怎的,紫兴国国内就立刻得到了消息。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紫兴国皇帝在蓝缤国遇难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紫兴国的苏将军在当天就带着十万大军直逼蓝缤国疆界了。”
苏将军?苏允吗?是担心沐宸在蓝缤国遇到危险吧。但是沐宸后来不是回来了吗?
我试探性地问道:“后来,昭晨皇帝回来之后怎么样了?”
姚武道:“紫兴国昭晨帝从沙漠一回来就通知太子殿下去接姑娘,随后自己赶着到疆界军营去阻止紫兴国军队的进攻了。”
“进攻?蓝缤国和紫兴国在边界打仗了吗?”我着急地问。
姚武点点头:“小规模的战役,是蓝子晤大皇子和纳兰国军队一起应战的。后来,因为紫兴国皇帝控制了局面的缘故,战役就停止了。但是蓝子晤大皇子回霸林布其之后带回来消息,说……”
“说什么?”我着急地看着姚武。
姚武颇有顾虑地看了看我,才说道:“说害昭晨皇帝在蓝缤国遇难的是姑娘,而你正因为是紫兴国昭晨帝的芷岚废后,对他怀恨在心,这才千方百计想挑拨起蓝缤国与紫兴国为敌,还说子轩殿下却还对姑娘执迷不悟,不顾西域各国安危执意要把你留在身边,因为这样已经没有资格再当蓝缤国的太子……”
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啊?这般周密,从我和沐宸被黑衣人攻击开始,就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
如果我和沐宸当时死了,那紫兴国必定大乱,从此紫兴国与西域之间保持了数十年的和平关系在短时间内将不复存在。而现在我跟沐宸虽然活了下来,却把蓝子轩逼到了这般境地。这个局是蓝子晤设的吗?但是他又是如何知道我曾经是紫兴国皇后的?我一直与沐宸生活在宫中,行了婚礼后因为咒念的缘故也并没经常在世人面前出现过。世人只闻我名,见了我面却并不一定认得。到后来更是宣布芷岚皇后已经失踪,蓝子晤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而派黑衣人对沐宸下手,促使紫兴国和蓝缤国结仇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说起黑衣人,我现在即使说是黑衣人要刺杀沐宸也无用。因为没有证据,而且如果蓝子晤就是有意要把沐宸遇难这件事嫁祸给我,他自然不会容忍我的任何辩解。
现在没有时间仔细研究这些,我更需要担心蓝子轩的状况,如果他因为要保护我而被废太子,我会一辈子带着这份愧疚的。我问姚武道:“蓝子轩,太子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姚武说:“太子殿下的底线是绝对不能伤害姑娘,太子殿下准备拿太子之位和兵权保姑娘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