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笑笑,轻浅道:“要谈谈么?”
莫宁一见他的笑容,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却因为那笑而觉得心口有些堵,神色一冷,抿紧唇,转身出了房间。
何胤东似也不在意,笑意不变地关了灯,跟着出去了。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别墅后面的花园,围着圆木桌而坐。何胤东甚至带来了一壶刚泡的花茶,一副打算深谈的样子。
天空中似泼了一层深厚而浓郁的墨色油彩,在广袤无垠的墨黑之中点缀了一点点稀疏的星光,那点星光像是急欲穿透那层黑,却被狠狠压抑着,透着一种阴沉沉的闷。
花园两边的小路上,有一字排开的路灯,照亮了花园内的一切景致。夜晚的花园,别有一番光景。
眼前,微风轻拂,灯光掠影,花香浮动,茶气袅袅。
相对而坐的两人,从初始到如今,一直在较劲,缠斗,躲避,寻找,追逐……却从未有此刻这般,静然相对。
莫宁依旧是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反正这椅子很大,她整个人几乎大半个身体都陷进了椅子中,目光淡淡地落在不远处一朵不知名却开的很红艳的花儿上。
何胤东倒了两杯茶,对她的坐姿也不予置评,一双温深幽邃的黑眸,看不清眸底的情绪,端看那悠闲喝茶的姿态,似不焦不躁地等着什么。
终于,莫宁略带低沉的声音缓慢响起,有点突兀的一句:“一开始,我想堕胎的。”
“咳咳……”何胤东一口茶呛住了气管,他惊怒地瞪她一眼,脸色浮现淡淡的苍白。
莫宁有些大惊小怪地瞥他一眼,这人怎么听的,要是她堕胎的话哪里还会有现在的欢欢?
何胤东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但是刚才他心中盘桓了良久,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竟是这样震撼!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不免还有些心有余悸。
莫宁无视他的怒瞪,继续说:“当然,没堕成。当年,我是到外婆家去安胎的,直到生下欢欢后过了半年,我才回到R市。我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幸好我家人都很喜欢欢欢,欢欢小时候基本上都是我家人在带,到她三岁的时候,我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才把她带在了身边。”
寥寥数语,何胤东却仿佛听出了其中的艰辛和隐忍。她以前是什么样的女生,他很清楚,让她那样一个不愿受拘束的人,收敛了所有的锋利和拳头,做一个小孩子的妈妈,过早体验生活的艰辛和困难,她……一定适应了很久吧?
“欢欢从小就很懂事,虽然她常常很调皮,往往会有一肚子的鬼灵精,但是她的心思却也比同龄的孩子更敏感,在陌生人面前,她很少让人亲近,对人很礼貌很乖巧却也很客气疏离。在她开始上幼儿园之后,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她的爸爸是谁?我当时告诉她,你没有爸爸!可她不信,还说她的同学们说每个人都有爸爸,非吵着找我要爸爸。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对她很严厉也很认真地说‘你这一生不可能会有爸爸,所以,不要对不会出现的人或事抱有幻想!’,我不知道对于那么小的她有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爸爸’这两个字。后来当我发现她变得有些早熟和敏感,也已经迟了。好在欢欢还是很活泼,我也就由她去了。直到几个月前,欢欢遇上了你。还有最近你和欢欢的相处,以及刚才,我听到了书房里欢欢问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信心从第一眼就认定欢欢是你的女儿。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对欢欢所做的一切!明天……明天我会让欢欢认你做爸爸!如果这是欢欢心底想要的!我要话的就这些,先回了。”
莫宁尽量以着平淡的语气一口气说完,不知是因为什么,她的眼睛一直不敢看向对面的何胤东,也不知道他听到这些话都是什么反应,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如果欢欢那么想要他这个爸爸,那就依她吧。她不想欢欢这一生都在没有爸爸的阴影下生活,明明那个“爸爸”,就活生生地在眼前。
她一直考虑着自己的感受,却从未仔细想过一个孩子渴望父亲的心情,她已经觉得很愧对欢欢了,她不能再做一个自私的母亲,让欢欢的一生都带着这个缺憾。
莫宁说完话就起身离开了,她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所以,她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何胤东一脸的震惊和痛苦而又压抑不住撼动的神情,俊逸温和的表象不再,深幽的黑眸,闪动着波光潋滟的光芒却又好似沉暗的深不见底。眼角边,似有一滴晶莹的亮光,在灯影憧憧之下,闪闪耀动。
第二天早上,当莫宁告诉莫欢可以叫何胤东爸爸时,莫欢欢乐地一下子蹦下床,直奔何胤东的房间,一边跑,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喊:“爸爸,爸爸……”
何胤东刚好洗漱完毕,听到声音,他先是一震,身体就好像僵硬了一般,再也动不了,嘴角不可抑制地一直上扬,再上扬,然后,他看到一个个身影扑进了他的怀中!
“叔叔,妈妈说,我可以叫你‘爸爸’了。”
“嗯……”深深地,紧紧地搂抱住怀里的小小人儿,何胤东微微颤抖着点头,心底深处吐出一口叹息。
这是……他的女儿啊!就在他的怀里……
房门外的莫宁,心底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蔓延,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觉得欣慰还是苦涩。
自这天之后,莫宁明显觉得欢欢比以前更加开朗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很多时候,她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年幼孩子的纯真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