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底线上的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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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志强下车扛着行李回到家时,父母收工回来正坐在小炕桌边吃饭,看到周志强回来,母亲赶忙跳下地帮儿子把行李放好,问儿子道:“你咋今天就回来了,下午不是还要考试吗?”

周志强说:“考完了试坐的车。”

母亲又问道:“春燕也回来了?”

周志强说:“我一个人回来的。”

母亲说着话顺便给儿子盛了一碗饭放到小炕桌上说:“饿了吧,赶快吃吧。”

父亲看着儿子吃饭问道:“志强,用不用再去学校了?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是寄到学校还是村里?”

周志强吃着饭说:“不用去了。可能村是里,我也不知道。”

父亲说:“今天上午我还跟你妈说,等你回来把那两口猪都卖了,再卖上几只羊,赶快把你的学费凑齐了,省得到时候急抓。”

周志强抬头看了一眼父亲,欲言又止地说道:“不用急着凑了……,到时候再说吧。”

父亲说:“你也不知道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万一下来的早,走的急怎么办,一时间着急慌忙去哪儿弄那么多钱!事情多会儿赶早不赶晚,你明天早上骑自行车去一趟王家沟找找王三娃,他前几天骑摩托车来咱们家看了咱们的猪和羊,叨啦起来说跟你还是初中同学,所以我想等你回来再卖,你跟王三娃是同学,跟他商量商量搞搞价,肯定能多卖几个钱。”

父亲说的王三娃,是他在乡里读初中时的同学王文仲。王文仲初中毕业后就干起了小商贩,这几年跑小买卖赚了钱,在他们村里盖起了砖瓦大正房,是这一带有名的富裕户。王文仲虽然和他在一个行政村,但这里地广人稀,王家沟离他们这儿还有十几里远,初中毕业后两人好象一直没见过面。

周志强一边听父亲说话,一边低头快速吃光碗里的饭,放下筷子对父亲说:“猪羊等冬天养肥了卖吧,我的事你们以后不用操心了。”说着转身跳下炕回到里屋将门关上。父亲看到这种情形,心里不由的一沉,扭头看着老伴儿低声说:“看这小子的头脸,这次怕是又没考好。”

母亲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声说:“谁知道他了,甚也不跟咱们说,要不我进去问问。”

父亲摇了摇头,想起去年志强从县城高考回来,他妈多问了几句,他就烦燥地向他妈发脾气,对老伴儿叹了口气说:“不用问了,看他心里烦着呢,让他自个儿跟咱们说吧,省得又给你发毛。”

母亲叹了口气说:“真是养下了也惹下了!要是志伟在就好了,让他和他哥叨啦叨啦,咱们也能早点知道是咋回事。”

父亲说:“你养的儿子你还不知道他是个甚人,他要是考好了,回来还能拉着个脸!”

老两口正你一句我一句低声的议论着,周志强忽然从里屋出来说:“妈,明天我跟你们下地劳动,早晨我要是醒不来,你一定把我喊起来。”说着又转身回到里屋,将门随手关上。

母亲看着丈夫有点着急的问:“他这是要干甚,明天他要是下地劳动,咱们的猪羊还卖不卖了。”

父亲看到志强这种反常举动,对刚才的猜想更加确定,不由的瞪了老伴儿一眼:“还卖个屁!”说完后默默地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嘴里又低声嘀咕道:“这样也好,能乖乖下地劳动也行。”

此时外面的天已黑了下来,周志强一个人摸黑躺在里屋的小炕上,也不想点灯,外屋父母低沉的说话声不时传到耳朵里,让他感到心烦意乱。打开收录机想听一听歌子,收录机里的电池电量不足,甜蜜的流行歌曲变成了嘶哑的噪音,关掉收录机,将头靠在被褥上,木然地看着窗外闪烁迷离的星空。

明天就要跟父母下地劳动了,就这么无奈地认了命,心里实在不甘心,他第三次高考失败的消息,通过刘志光的嘴很快会传遍全村,明天就得厚着脸皮面对父老乡亲们质疑的目光。

他想出外打工,当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走到哪步算哪步,总比呆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过祖辈们几千年来的老日子有意义。

又想到出外打工无亲无故,并不是一条能改变命运的出路,城市里那么多打工仔,一个个蓬头垢面,扛着破铺盖卷到处求问找活儿干,低三下四的还不如守家在地当个地道的农民活的自尊。

他又想到了大表哥钟和平,去年有一天到一个姓马的同学家里玩,同学的父亲在县建设局工作,大表哥以前也在市里的建设局工作,想他们是市县一个系统的人,也许互相都认识,于是顺便向同学父亲打听了一下大表哥,知道大表哥还在市建设局工作,而且是局里的业务科长,还经常来中滩县建设局联系工作。

大表哥是开源市建设局的科长,与县里的局长、乡长是一样大的官,手里肯定一样有权,应该尽快与大表哥联系,求大表哥在城里找工作。只是自从姑妈去世后,和大表哥十多年没了联系,如今唐突地去投奔他,不知城里这个当了官的大表哥,是否还能认他这个乡下的小表弟。

十几年前父亲得了肠炎住进了县医院,一段小肠已经坏死急需手术切除,再耽搁就会有生命危险。当时这里的农村刚刚包产到户,家里穷得根本拿不出这笔手术费,是他亲自到邮电局给姑姑家拍了求救电报,姑姑和大表哥很快带着钱从开源市赶了过来,那时他虽然只有七八岁,大表哥为父亲做手术的事跑上跑下,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觉得大表哥是个热心人,他应该先给大表哥写封信探探口气,等大表哥有了回了信再作打算,省得跑到开源去瞎碰。起身点着小书桌上的油灯,拿出纸和笔写道:

和平大哥你好!

我是志强,自从那年你和我姑来给我爹看好了病,咱兄弟俩就再也没见面,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爹我妈经常念叨你,他们很想你,知道你工作忙没空来看看他们,我也一直读书没能去看你。

我一直在县一中读高中,你也知道昨天和今天全国都在高考,我也参加了这次高考,不好意思向大哥汇报,这是我第三次参加高考了,真的是“屡败屡战”。今天全国的高考已经结束,我最后一天的大学梦也随之彻底破灭了。

我不是学习不刻苦,不是一个胸无大志的草包,可先天的大脑结构只让我对文科类知识有天赋,对数理化一点也不敏感,三次高考都因为偏科名落孙山,所以今天下午一出考场马上去汽车站乘班车逃回了家。回到家中,面对父母探询的目光,想到又一次让他们失望,不知向父母再怎么交待,我真的是羞愧难言。

刚才我已下了决心,明天早晨跟父母正式开始下地劳动,像父辈们那样,成为一个祖传的地球修理工。我已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眼前一片迷茫,不知是否就应该这么认命,不知今后应该怎么办!大哥能否给我指点迷津。

我知道大哥工作很忙,忽然写信向大哥无由的诉苦,肯定打搅了大哥的正常工作,还请大哥能体谅理解,也盼望大哥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看,我们全家都想你。

祝大哥工作顺利!

弟志强

年月日

周志强写完信后,又重头看了两遍,觉得还算言简意赅,准备明天让班车捎到县城寄出去,估计大表哥一两天内就能收到。只是不知大表哥看了这封信后会有什么态度,如果真能来家里一趟,以父亲的精明,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不放,说不定当时就能让大表哥答应在开源市给他找工作,那他真的就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周志强想到这里,觉得希望一下又有了,不由的兴奋起来。

第二天早上周志强让班车稍走信后,随父母开始下地劳动。

昨天刘春燕考完试去找他,见他不辞而别,肯定猜到了他又没考好,不知怎样着急,很可能今天会追回村里见他,他该怎么跟她说呢。此时即盼她能追回来,又怕她真的追回来。

等中午那趟班车过去后,并没见刘春燕追回来,周志强心里有了些嘀咕,觉得刘春燕这样的人都这么现实,何况世上的其他人。又想这样也好,刘春燕虽然是个心诚意实的女孩儿,面对现实也会同样无奈。

下午从地里劳动回来,父亲忙着喂牲口,母亲在院里的灶台上开始做饭,他则累得躺在了里屋的炕上,看着小炕桌上的表想,傍晚那趟班车又快来了,不知这趟车上是否有刘春燕。也许此时刘春燕在学校正忙着评估考分,想着怎样填写报考志愿书,准备着热热闹闹地参加庆祝毕业典礼活动,早已把他忘到了脑后。

周志强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母亲在外面说:“春燕回来了!”

周志强一怔,马上爬起来向窗外看,真的是刘春燕回来了,只见母亲着急的问她道:“你知道志强考的咋样?”

刘春燕看母亲神色不安,不由地反问道:“志强怎么啦?昨天下午考完试我再没见他,我也不知道他考的咋样。”

母亲叹了口气说:“唉!也没甚事,就是昨天一回来跟我们说他要下地劳动,也不说他考的怎样,今天跟我们劳动了一天,上身就穿个两股筋背心,一天就把自个儿整拾的胳膊上晒起了一层皮,手上打起了好几个血泡,我们让他歇一歇喝口水,还烦的不让管。”

看母亲着急的样子,刘春燕觉得还没见到志强,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状态,此时不便多说,笑着说道:“婶,志强没事,我想可能他想帮你多干点活。志强在家吧?”

母亲说:“在了!春燕,你见了他跟他好好叨啦叨啦。”

刘春燕笑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刘春燕进入里屋,见志强手上裹着白布,上面渗着血渍,胳膊上也晒起一层皮,心里很难受:“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糟蹋自己吗?为什么不等我一个人先跑回来,是不是没考好?”

周志强说:“没考好。”

刘春燕又问道:“考的到底怎样”

周志强说:“感觉考的还不如去年。”

刘春燕想了想说:“是不是你敏感了?又补习了一年,不可能不如去年,我觉得不管怎样也应该把志愿书填报了。明天和我回学校跟老师商量商量,瞅个一般学校冷门专业也行,碰了总比误了好,你说呢!”

周志强说:“春燕,我参加过了三次高考,到底考的怎样我能不清楚?你以后别再为我操心了。”

刘春燕说:“不要想那么多。如果你这次考不上,我帮你补习,大不了咱俩晚上一年大学。我想学校的补习方式可能不适合你,我帮你补习肯定能纠正偏科的毛病。”

刘春燕又要留下来帮他补习,觉得刘春燕会说到做到,周志强马上说:“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谁来也不行!我再也不想考大学了,我已经决定出外打工了。”

这时志强的父母端着做好的饭进入外屋对刘春燕两人说:“春燕,你俩出来吃饭吧!”

刘春燕赶忙笑着说:“刚才我们家也要开饭了,你们吃吧。”然后对周志强悄声说:“别胡思乱想,一会吃了饭咱们去酸枣沟。”说着到外屋与父母告别离去。

周志强到外屋一别吃饭一别想,刘春燕是个执着的人,此时与她纠缠在一起肯定什么也一说不清,还是不见为好,如果激她真的要帮他补习,就不好劝她回头了。如果让刘春燕留下来帮他补习,乡亲们也会骂他考不上大学还把春燕拖住不放,会给他造成更大的压力,将来一旦不能自拔就会耽误了她。于是对父母交待:“一会儿春燕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父亲疑虑的看着他问道:“你跟春燕怎么了?”

周志强沉吟了一下说:“爹,我这次又没考好,今后再也不考大学了,她这次肯定能考上,我跟她不会有缘份。”

父亲一下明白了,心里很失望恼火!忍着没去责怪他:“这样也好,今后安心的劳动吧!春燕来看你,不管怎么着也得见人家,把话跟人家说清楚,这么个躲躲闪闪算个甚人。”

周志强说:“爹,你不懂,春燕我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事一点也不能迁就,不然就会后患无穷。”

父亲说:“我听不懂你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你应该对春燕有什么说什么,这么装聋作哑的还算个能担事的男人?”

周志强说:“爹,其中有些事你不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并不是小家子气的躲她,我是怕弄不好害了她的前途,到那时你们都得骂我不是人,这是在快刀斩乱麻!”

父亲说:“知道就行,别没了男子汉的气量!”然后卷了一支烟坐在炕头吸了起来。周志强看到父母心情沉重的坐在那里想着心事,觉得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放下饭碗起身下炕准备去刘志光家躲刘春燕。

父亲看志强要出去急忙叫住说:“志强,你和平大哥在开源建设局当科长,要不明天爹和你去找找他,求你大哥想办法在开源给你找工作。”

周志强说:“这个事我已经想过了,等等再说吧。”

父亲说:“这有什么好等的,早点求你大哥,人家也能早点给你想办法。”

周志强摇了一下头说:“早的晚不了,晚的早不了,我自有主张。”

父亲见儿子说话没有商量的态度,有些生气地说:“你有个屁,你今年都二十三了,看你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周志强看父亲有点气恼,赶忙说:“这个事情我真的心中有数,您着急也不起作用。您是老将出马,得选一个最佳时机出阵。”

父亲看着儿子有点疑惑地说:“你小子又在打什么主意,就你有心眼儿!”

周志强说:“您放心,父子同心,肯定和您想的一样。”说着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