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正的心里一直放心不下,考虑再三又给肖亦铁拨了回去。肖亦铁倒是很快接起了电话,但对方大正的疑问却避而不答、闪烁其词。
方大正没有办法,只好胡乱扯了两句。他一直觉得,肖亦铁肯定有事情瞒着他,而且这件事情肯定与他有关,或是跟申晴有关,甚至跟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关。
可肖亦铁像是铁了心不告诉自己一样,一直吐不出一句实话。方大正的心里可就长了草了。有了草,屁股也就坐不到椅子上了。有几天没有看到申晴了,是没上班还是有其他的事情?他拿不准。他是党委书记,对于下属的事情,管也应该有个分寸,这个道理他清楚得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办法直接到财政所去问申晴的事情。
烦得实在不行,方大正拿起外套,也没有叫上林羽翀,自己开车出了乡政府的大门。王懿看到他,只打了个招呼,看他满脸官司的样子,也不敢深问。
能到哪里去呢,自己心点这点事情,都是内心深处最隐私的东西,不能拿到阳光下来晒的,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开着车向前走,却不想拐到了往老部长家去的路上,想起老部长的话,他决定去老部长家坐坐,或许从那儿能得到点人生的启迪。
想想这段时间工作上的顺风顺水,一时掩盖了他生活上的些许不如意。徐方洁坚持得很好,两人似乎客气起来,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这个的徐方洁很让方大正意外,可越是这种情况下,他越让自己变得坚挺起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个家长的位置也应该轮到他来坐坐了。
申晴和他,两个人像是真成了两条平行线,虽然在一起工作,可交流甚少。他有此不甘心,而这不甘心又能怎样?名声很重要,无论是对申晴还是对他来说,都是如此。如果任由两个人的关系往深里发展,不仅对不起两个家庭,更会对方大正的仕途造成莫大的影响。申晴赌不起,方大正也赌不起,因为筹码太大了,不是他们所能付出的。
当方大正走进老部长家里的时候,老部长正跟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下象棋,看来是起了争执,正在脸红脖子粗地喊着。“你的马不是在这儿吗!你瞎走什么,别住马腿儿那能走吗,有你这么下棋的吗!”那位老人正冲着老部长发火。
“怎么就别马腿儿了?马腿儿不是在这边才能别住吗?”老部长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拿着“马”在那儿比划。
“瞎说,我下了几十年的象棋,头一回看着有人说这样是别马腿儿。你不会下就算了,别整天把我也往沟里带!”老人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把老部长手里的“马”给夺了过来,放到了他这边,意思是老部长的“马”已经被他给吃掉了。
“哎,你真是赖皮!这样就能把我的‘马’给吃了?还下了几十年的象棋呢,你个臭棋篓子!快拿回来!”老部长伸手去抢,老人拿起“马”就躲。
“你不给我?那我把你两个‘车’都给吃了。”老部长果然拿起了老人的两个“车”,这下老人可不干了,把象棋盘子一下子就给掫了。老部长腿脚倒利索,一下子站了起来,棋子散了一地。
“你这个老东西!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怕气个好歹,还这么大气性。”老部长被那位老人的动作给逗笑了,一边笑骂一把指着他的鼻子。
方大正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了,刚进来时老部长就看到他了,被老人正折磨着,示意方大正坐在坑沿上,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方大正看到棋子都落到了地上,就蹲下来捡。因为老人背对着他,直到他蹲下来捡棋子,老人才看到了他。
“哎哟,来客人了。我说老东西怎么这么大劲儿呢,赶情是来帮手了。我告诉你,老东西,来帮手我也不怕!”老人说话的时候,花白的胡子一撅一撅的,看起来特别有喜感。
“哪儿跟哪儿啊,老张,你这个老东西,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来,我帮你们介绍,小方,这是老张,原来咱们青山的副县长,现在退休了,前两天过来找我,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老张啊,这个可是咱们青山年轻一代的希望,现在是上青坪的书记,方大正。”听完老部长的介绍,张老爷子上下打量了又打量,看得方大正有些发毛。
老人目光如炬,眼睛里冒着光。“小伙子,来,下一盘?会下不?”看来这个张老爷子是个棋迷,而且是多年的老臭棋篓子。
方大正手脚不知道往哪放了,不是紧张,而是他真的不会下棋,围棋还凑和,这象棋,还真没研究过。围棋也是上学那时跟同学学的,只知道规则,不知道怎么玩。棋类里面,他就会下跳棋和五子棋,其他的,真没研究过。
“张县长,不好意思,这个我还真不会下。对不起啊,以后一定好好研究研究,然后再陪您下。”听完方大正的话,张老爷子眼睛的光黯了下去,他有些不明白,挺好的一项棋类运动,为啥现在没有人喜欢下了呢。他身边的人不喜欢下,他才从城里来这个村子里,找老部长下棋。
“嗯,年轻人,棋如人生,琢磨透了棋,也就琢磨透了人,好好研究一下棋艺吧。”对于方大正的称呼,他倒不在意,反正就是个称呼,随他叫去吧。
“是,是,是……您可得做我的老师,我也好好研究研究。”方大正笑嘻嘻地说。
“嗯,肯学就好。人,就怕不学,你看这个老东西,就是不肯学。学了两个月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别马腿儿呢。”
“你别整天棋呀棋的,人家大正找我有事儿,你先玩儿去,一会儿再陪你下。大正,来,先整点水喝,过来有什么事儿吗?”老部长想把张老爷子给支出去,张老爷子偏不听他的,也不搭理他,坐到了沙发上。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来看看您。”方大正谢过了老部长,也不客气,捧过杯子喝了一小口。
“老东西,你怎么不走啊,我们爷俩这儿说点体己话,你也想听听啊?赶紧研究你的棋去吧。”老部长看张老爷子不走,就开始撵上了。
“你们说你们的,我呆着我的,一会儿还得教小方下棋呢。小方,有事儿就说,我也可以帮你拿拿主意。别看他当过一个破部长,我还是县长呢,当时比他官大多了。他得听我的,现在也得听我的。”张老爷子斜着眼睛看着老部长,眼神里尽是挑衅。
“别再他。他得过脑梗塞,现在小脑有些萎缩,还有点海默症什么的。”老部长压低声音,把嘴往方大正的方向凑了凑,“就是老年痴呆,智力下降得厉害,我就是陪他玩玩儿。”
“你说谁老年痴呆呢?你才老年痴呆呢!小方,别听他胡说。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弟妹没收拾老实你,想造反是怎么着?这个脑梗塞,那个脑萎缩的,就你好?你都支架儿了,还想跟小伙子似的,跟我打一架是怎么的?我可告诉你,整你这个老心脏病,我都不用手的,一脚就能把你踹趴下,你信不信?”看张老爷子生气的样子,方大正觉得心里很没底,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方啊,你别怕,这老东西就这样,我们说话随便,多年的老朋友了,彼此没的说。听他说得这么热闹,实际上他的心眼儿好着呢。这两年,这老东西的耳朵有点发背,不过,现在看起来还算不错,刚才我说他老年痴呆他都能听得到,哈哈哈……”老部长一阵爽朗的大笑,如果不是在他对面坐着,方大正怎么也想不到,这洪亮的声音竟然是从老部长嘴里发出的。
“嘿嘿……”张老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方大正听着怎么都像阴森森的,两人笑声此起彼伏,把方大正笑得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吗,这是在笑什么呢,笑自己吗?
上下看看自己,也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啊。这两位老同志,真是难得的好心态,谁都会有这一天,他真是怀疑,如果有一天,他也长了白胡子,是不是能保持一颗童心,也跟老部长和张老爷子那样达观快乐呢?
“小方啊,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一对活宝?”老部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手背擦了擦,问方大正道。
“是。哦,不是。”方大正赶忙改口。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先是后不是的道理。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碰到了什么难事儿。反正从你一直门,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是生活上遇到了不如意。”看方大正一脸诧异,老部长摆了摆手,接着道:“你不用问我为什么,我这个老部太是白当的,阅人无数啊。你一进门的气场,我就感觉到,一股愁的味道。”
“想想你小子的工作能力,工作上应该没问题,那就是生活、感情、人际关系了。再想想你小子的人际关系应该不错。那就是生活上出了问题,生活上的问题就是家庭问题,家庭就是那点事儿。”
“老东西,你这话可说满了。说吧,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对症才能下药吗。”张老爷子挥了挥大手,对方大正说道。
方大正不可能把那些心事儿告诉两位老爷子,只好拿各种理由搪塞。
“你看看,你这老东西还装英雄呢,人家孩子根本不信任你,还在那儿装大瓣蒜呢。赶紧收回你那个大瓣蒜的样子吧,还是好好研究研究你的棋艺,想想什么时候能下过我吧,别想着成什么政工专家了。”张老爷子竟呛着人肺管子说话,看来是个生怕惹不出事儿来的人。
“不是,两位老领导,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是真的没有。不过,这两天是有点烦,也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儿,主要是村里的事儿。老领导是农村工作的专家,也知道农村那点事儿不好干,没有大肚量根本干不了。我这两天有点心烦,真是没有什么事儿……”
“行了,行了,孩子,你心里想什么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也知道个七大八,你看我们俩,像不像两个老小孩?看着快要掐起来了,过一会儿又有说有笑的。这个啊,得看人的心态。在位子上的时候,我们俩的烦心事儿也不少,现在回过头去想想,什么也没有良好的心态重要,心态好了,身体好了,工作当然也好了。好心态,这才是根儿啊!”
“是啊,孩子,看你也就三十多岁,这么年轻就能走上这么重要的岗位,证明你小子是个干事儿的人。人在其位,就得谋点事儿,不谋事儿,领导就要‘谋’你的事了。”张老爷子接过老部长的话头,接着说道。
两位老领导跟方大正说了很多,方大正从中受益匪浅。阅历和经历,方大正自是不能跟两位老领导同日而语,在他们面前,他只有受教的份儿。好的,拿来;不好的,捡着好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