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正很晚才入睡,两张面孔一直在脑海里打架,一个她,一个是躺在旁边的她。他知道徐方洁也没睡着,听她的呼吸就能听得出来。
半夜的时候,方大正好不容易迷糊着了,觉得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他马上握住了。那只手不是轩轩的,就像自己的手一样。手心被轻轻挠了挠,他很快又睡着了。
徐方洁什么时候起床的,他全然不知。只到手机铃声把他吵醒,他才努力睁开眼睛。轩轩躺在自己的身旁,手搂着他的胳膊。
“儿子,起床了,快上学了。”捏捏轩轩的鼻子。轩轩皱起鼻子,不满地翻了个身,“妈,干吗这么早啊。”方大正听到轩轩的话,不由心里一酸。这个儿子,自己对他的关心少而又少。他已经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不知不觉间,轩轩已经成长为一个小男子汉了。而今,他要远行,离开三年之久,他还要缺席他的成长。
徐方洁已经把饭做好了,冒着热气的大米粥,一碟咸菜,几张薄饼。方大正心里暖了一下。已经好久没有在家里吃早餐了,这个味道,他很怀念。坐到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想把所有的不舍都压下去。
听着母子俩在屋子里说话,方大正觉得心里发酸。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轩轩拿起一张饼,往饼上面抹了一些辣酱,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是爸一个人去,还有其他人呢。如果回来的话,大家肯定一起回来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个人应该不会回来吧。”方大正看轩轩往饼上面挤了一些辣酱,他也用勺子挖了一些,抹到了饼上。
“哎!你别吃这个啊。饼本身就够硬的了,你再抹一些辣酱上去,你的胃怎么受得了。”徐方洁拉住了他,硬把那块儿已经抹好了辣酱的饼从方大正的手里夺了下来,又递给他一块儿。
“没事儿的,现在胃已经好多了。吃点没啥。”方大正低头嘟囔了一句,但也没有再抹辣酱,心里有一丝感动。
吃罢饭,抱了抱轩轩,犹豫了一下,走过来还是抱了抱徐方洁,两个人都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徐方洁的心里却下起了雨。
林羽翀已经等在下面了。匆匆地拿起行李,方大正上了车。轩轩已经走了,徐方洁帮他提了些东西,站在楼下,看着汽车绝尘而去。
鼻子酸了又酸,仿佛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女人一样。以前,她从没有送过方大正上班,倒是方大正,刚结婚那会儿经常接她下班。她把它当作习惯,直到方大正不再接她的时候,她跟他发脾气。原来,送与不送,不只在形式,也在内心。
到市里去,上青坪是必经之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道路,甚至路旁边的一棵对、一株草,都寄托着一种别样的离愁。
“方书记,听说和硕那个地方还不错,去了以后多拍些照片回来。”林羽翀笑嘻嘻地说道。
“嗯,好吧。我把拍的那些照片都发到空间里,好的,我就Q给你,怎么样?”方大正早就学会了上网聊天,这个林羽翀还功不可没呢。原来的时候,电脑对他来说,只是瞎逛的地方,林羽翀经常上网和战友聊天,他一直纳闷在网上怎么聊,就在网上找,跟林羽翀探讨,学会网上聊天以后,很是疯狂了一阵子,晚上不回家的时候,只要没事儿就在网上聊天,交了不少好聊友。
“好哇。我得好好看看方书记生活的地方。和硕,嗯,这名字听起来很熟悉的感觉,对哦,清宫戏里都有和硕公主、和硕亲王什么的,听起来很威风、很皇家啊。”林羽翀呵呵笑着。
“我还真查了查和硕这个地方,听说是不错呢。附近有个博斯腾湖,挺大的湖面,旅游业发展的不错,还有跟北戴河媲美的金沙滩。南疆这个地方,听起来好像挺偏,不过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个挺有意境的地方。”方大正的头靠在坐椅背上,一副向往的神情。
“听起来好像是不错哦。什么时候有时间,趁您还在那儿的时候,我请几天假,跑去玩几天。到时候您可得请我吃烤全羊啊。”林羽翀放松了自己。以前,虽然知道方大正是个很容易接近的人,而且年龄上不至于产生代沟,但因为职务的关系,就觉得说笑不太好。现在好了,两人完全像是朋友的感觉。
“好啊,那我可得好好招待招待你这个远来的客人。”方大正坐直了身子。马上就要到上青坪了,有一丝渴望,有一丝期盼,心里涌起的竟是想逃开的感觉。
“到乡里去看看吧。刘乡可能在乡里等着呢,他的司机给我打过电话了。”林羽翀回过头,问道。
“不去了。人都走了,还去干啥。等回来再说吧。”或许,这就叫“近乡情可怯”吧,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想逃开上青坪,逃开这个地方呢。
“嘀嘀……”林羽翀按着喇叭,前面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正费力地推着摩托车,看样子是坏了。“申姐,怎么了?”林羽翀摇下车窗,对女人大喊了一声。女人回过头,不是申晴又是谁。
“哦,小林,摩托车胎扎了。”申晴的脸上有晶莹的汗珠,看来推车推得时间有些长了。
“申姐,别推了,这样很容易把车胎赶坏的,再推下去,整天车胎都得换了。”林羽翀把车停到了路边,也不管方大正什么反应,下来就帮申晴把摩托车推到了公路的路肩处。
“怎么了?”方大正也下得车来,看来,有缘人自会有另一种送别的方法,这样也能碰到一起,谁说两个人没有缘份呢。
“方书记。”申晴的嘴翕动了几下,最终叫出来这三个字,因为还有林羽翀在旁边。
“你自己推过来的?怎么不打个电话,哪怕是让一诺来帮你也好啊。”方大正的眼里满是心疼,这个女人,可真够倔强,打个电话让别人帮忙,很难吗?
“一诺不在家,跟他打电话也没用。方书记,我自己能行,前面就有个修摩托车的地方,你们有事儿就先走吧。”申晴的泪都快出来了。在方大正面前,她永远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申姐,前面是有个修车铺,你可别推了,挺累的。我这儿有他们的电话,他们也有流动修车,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的电话。可能费用偏高点儿,可总比你推到那儿,把车内胎给磨坏了,再换新的要省得多。你等会儿,我这就打。”
林羽翀很聪明,他知道申晴的丈夫跟方大正是好朋友,还听说两人一起在下青坪呆过,关系指定错不了。因此,他才大胆的停车。申晴这个人,平时爱求人,但人际关系不错,挺温和的。
林羽翀走到了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一只手捂着耳朵打电话。申晴和方大正两人默默地站在街上,相对无言。
“你?”
“你?”
两个人同时问道。方大正停住了,等着申晴先说话。
“你这就要走了吗?”申晴眸子里含着泪,受过多少委屈,她很少流泪。她流泪的时候,大多数与方大正有关,这点方大正可不知道。
“嗯,到市里集合,上午11点的火车。你,还好吧。”方大正点着了一颗烟,手稍微有些哆嗦。他不想到乡里去,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怕见到申晴。看来,有些事情,想逃是逃不开的。
“一路上多保重。新疆那地方,不比内地,气候多变,多注意一点儿。”申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不敢看方大正,她害怕自己会哭出来。方大正也在竭力忍着,生怕自己会冲动地把她拥进怀里。
“你也是。带孩子很辛苦,你也多注意一些。”方大正怔怔地看着申晴,机械地说道。
“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方书记,咱们这就走吧,再晚赶不上集合,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这个时候,林羽翀走了回来,招呼方大正道。
“申姐,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他们的人5分钟就到。”
“走吧,羽翀。”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从家里出来,他有些难过,那是一种说清道不明的情绪。现在,他更难过了,他一直视申晴为自己的女人,可在这种语境下,他什么也做了不,什么也说不了。如果不是林羽翀停下车子,这一面都难得相见。
申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子越来越远。她的一颗心,已经被牵走了。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抓住什么,可任凭自己如何挣扎,却始终什么也抓不到。
三年,他和她,从来没有三年不见的经历。三年,何其长又何其短。三年以后,他还会爱自己吗?临走的时候,悄悄地塞给了她一个字条,上面赫然写着“QQ”,冒号后面是一长串的数字。
申晴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上网,她还不知道什么是QQ,不知道这串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她把字条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一般。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申晴知道,以前的无数个日子,他在她的身边,可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关注。可以后这三年,她再也见不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只能在这样的境况下,独自品味离别的哀伤。
车开出去很远,方大正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路上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她已经被他丢在后面了。
“方书记,听说你和申姐原来就在一个单位?”林羽翀问道。
“嗯,怎么了?”方大正反问道。
“哦,没什么。像申姐这样的美女,应该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可我怎么听人说,她的小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林羽翀的语气中尽是惋惜。
“哦?你怎么知道?真的吗?”方大正心头一震,虽然可以敏感地觉察到申晴的不快,可没有人告诉他这些,申晴自己又不愿意说,她的情况,他真的不掌握。
“听说一开始婆家人对他挺好的。也是,申姐那么漂亮,嫁给了一个不是正式职工的人,也算得上是‘下嫁’吧,那一家人都特别喜欢她。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她那口子经常不回家,把她一个人扔家里。有时候还喝酒,喝完酒有时候还动手。我也听他们村里的人说的。我有一亲戚,就在许家沟。”
方大正的心快疼死了。他含在嘴里怕化掉的申晴,他放心的交给了许一诺的申晴,竟然过着这样的生活?他狠狠地抓着坐垫,想撕碎人的冲动,愤怒的眼神,林羽翀从后视镜时看到他的失态,不由得一阵心慌。
“方书记,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羽翀一问,方大正反应过来。他的表现有些过激了。
“哦,没什么。我这个朋友还真够意思,对媳妇这样,我得好好跟他谈谈了。”随意地应付了几句,林羽翀也没有再深问下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就像现在的方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