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晃就过去了。方大正回来的二零零九年,他已经三十五岁了。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在青山县的官场,有些人退了,有些人升了,有些人进了,进退留转,本是官场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是,轮到一些人的时候,却总是心不甘、情不愿。
方大正回来了,官场又有一些人要变动了。方大正是一方大员出去的,而且明显是有人做了工作才去的。可是,林峰走了,谁来替方大正负责呢?在和硕的三年,方大正与林峰联系的并不多,他也知道林峰调走的消息。可熟悉官场规则的人都知道,林峰走了,对方大正可能更是一个利好消息。因为林峰的职位,是副市长。
对于人们的猜测,方大正用脚心想也能猜得出来。他,一个年富力强的干部,经验丰富,能独挡一面,在他工作的安排问题上,市里会有一个倾斜,县里也会力举,这点他还是有信心的。因为无论谁担任青山的主官,都会考虑到谁能干活这个问题。在这个官场,有一些人是靠人脉、靠金钱、靠逢迎上位的,也有一些人是靠个人的工作能力上位的,不管你信不信,官场中就存在这样两种人。
张万川已经提前离岗了。方大正在等待分配的那段时间,爱跟张万川一起拉拉家常,有时候,离岗的马平凡也会掺乎进来。这两位曾经的一方大员,现在就是两个纯粹的小孩子。马平凡哄着孙子,他那小孙子已经两周多了,淘气得很,经常把象棋拿来当糖咬。
而张万川,儿子在外地,虽然也结了婚,可孙子归外婆了,老两口整天窝在家里。张万川喜欢上了打门球,经常和一帮老伙计们去打。马平凡也想去,可有小孙子挂着,想去也去不了,张万川便拿这件事一直气他,说他“不自由”云云。
两位老领导一见面就喜欢掐架,这可是国人表达亲近的一种特殊方式,这个方式,方大正想,或许将来他自己也会用得着吧。
“大正啊,你说你在家呆了有两个月了吧。怎么还没你安排呢?”张万川击了一杆,大声对方大正说道。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在家呆着呗。我能干什么去啊。这一下子,把原来所有的假都给补上了,省得我媳妇整天说我不着家。现在啊,在家做饭、收拾屋子,全职的。”方大正心里痛了一下,表面上却开着玩笑。
实际上,他也很着急。到底给他个什么职位呢,总不能比乡镇党委书记还要低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了,领导的事儿,他真是做不了主。
“领导们也都犯着愁呢。让你回乡镇吧,人都满着呢。提副县级吧,没职数,怎么办?今年又不换届,市里也发愁,你们这样的,怎么也得有个好归宿,不然的话,以后谁还去呢?不是咱思想政治素质不高,而是现实问题。”张万川道。
“话是这么说,该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总得有活儿干。我这样的人,领导们肯定会考虑的。”方大正不想再谈这个问题。这些天,他发现只要碰到个认识的人,都会问他同样的问题,有时候他都不想出门了。今天如果不是张万川给他打电话,他恐怕也出不来呢。
“这话不假。你三十多岁,正年富力强,经验丰富。如果我是领导,肯定把你放到重要岗位上去。可我说了不算了。已经离岗的人,人微言轻,人走茶凉。”张万川叹了口气。
当领导的,都会遇到“门前冷落鞍马稀”的那一天,这是社会规律,也没什么。不过人都是如此,一旦这种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会生出世态炎凉的感慨来。
三年多了,在方大正的心里一直埋着一个愿望,他想见到申晴。三年来,他们一直在网上有联系,不过也是时断时续的。他想她,有时候,看着胳膊上烟烫的疤,心里的酸楚涌上来,禁不住落泪。
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她。可这个问题他找不到答案,有爱,就会放不下,没有了爱,想不放下也得松手。
他回来了,这个申晴是知道的。但申晴不想见他,既然已经说好了不见,如果再见面,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静生活岂不是又被打破了。她不想再看到许一诺颓废的样子。
她明白许一诺的心迹,他爱着自己。自己,在许一诺和方大正之间,心在游弋,有些摇摆不定。她觉得,心可以出轨,可她的人,不能现再出轨了。她不再相信自己的控制力,再见到方大正的时候,是不是能够保持清醒,是不是能够拒绝他的火热?
“肖哥说,这两天想请请他,我们三个人,好久没再一起聚了。”许一诺回到家后,满脸不高兴。肖亦铁一直不知道,自己酒后吐真言,那一句“老方和申晴才是真正的相爱,他们在一起了”,就像一记重拳,曾经把许一诺击倒过。
肖亦铁猜测自己酒后吐了真言,他曾对许一诺旁敲侧击,许一诺完美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仍然装作不知道。
“你们的事儿,不用考虑我。我不会拿任何的意见,但是我不会再参加你们的聚会了。这点你放心吧。”申晴淡淡地说。
“你说我去吗?”许一诺看向申晴,他希望得到的答案是“你最好不要去”,可申晴让他失望了,她的回答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在方大正去和硕的时候,肖亦铁曾经打过几次电话。有一次差点跑到和硕去看他,结果被事情绊住了,没有去成。肖亦铁一直觉得,他这个朋友当得有点不够格儿。朋友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他不是没精力也不是没有时间去看他,他还就真没去。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就想等方大正回来请他吃饭。
这顿饭张罗的时间够长的了,一直没有成行。方大正一直在躲着他们。不是不想见他,而是心里装着什么,不太舒服。从与申晴的聊天中,他知道了一些事情。他曾问申晴是不是过得不快活,申晴说她的不快乐起因于他,因为许一诺已经知道了他们曾经的关系。
方大正很震惊,因为这件事他只告诉过肖亦铁。申晴不可能不打自招,透露这个消息的肯定就是肖亦铁了。可怜了肖亦铁,不自觉间把事情捅了出去,差点儿弄散了申晴和许一诺,却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走露了消息。
许一诺最终没有答应肖亦铁的邀请。曾经,他是那么尊重方大正,看他一表人才,看他能力出众,看他为人洒脱,可他最终还是没有看透。他没有问过申晴,他们结婚以后是不是两个人继续保持着那种关系,虽然申晴一直极力否认,可他有些不相信。
直到后来,方大正走了,带来了三年的和平。现在,方大正回来了。他是他的情敌,他的女人是不是还在心里装着那个男人,他不知道,他总不能把女人的心挖出来看看吧。女人心、海底针,最好的规避方法,就是不去见他,不产生交集。
“晴晴,我不去了。一会儿回家吃饭。”许一诺打来电话的时候,申晴的心竟然一下子松了下来。
“嗯,好吧,我切好面条等着你。”话虽然不多,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许一诺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决定,虽然很难做,可做出来了以后,也就无所谓了。
方大正也不想见到许一诺。对许一诺,他说不上是什么感情,他不恨他,还要感谢他。是他,给了申晴一个美满幸福的家,给了她他不能给的东西。听到肖亦铁说许一诺来不了的时候,方大正也松了一口气。
两个老同学相对而坐,这是方大正走三年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气色不错。老早就想来看你,一件事一件事地绊着,始终没有成行。”肖亦铁倒了一杯酒,又给方大正倒了一杯。
“难得你还想着我。”方大正的话让肖亦铁听了有点不顺心,什么叫还想着他?同学之间时常想起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更何况依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怕把各自的腿伸到一条裤腿里,都嫌那个裤腿肥呢。
“什么话?怎么了?三年不见,一见面跟我整这一套?”肖亦铁瞪着眼珠子,有些生气。
“还说呢。我跟申晴那点事儿,是不是你告诉许一诺的?我早就想问你了,在电话里又不方便说,今天可捞着你了。你这个朋友当的,是不是急着想看我的热闹?我们俩,只是在他们结婚之前有关系,现在跟你一样,也有几年没见面了。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你怎么会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件事呢。”方大正语速很快,充分表达了他对肖亦铁的不满。
“冤枉啊!我不记得我说过,可有一天我喝多了,从那以后那小子对我就不大待见了。可能是喝酒的时候,不自觉顺嘴吐噜了?这我可不是故意的。哎,不对呀,你怎么知道的。你还说你跟申晴断了?这个许一诺不可能找你吧!”肖亦铁突然反应了过来。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现在是很好的网友。就是能在网上聊天的那种。你可不知道,你把这件事告诉了许一诺,许一诺是怎么对付申晴的。申晴可是因为你的那句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地狱般的日子。”肖亦铁露出惭愧之色,谁让他喝了猫尿,嘴上就没有把门儿的呢!
算啦算啦,一切由他去吧。事已至此,保持现状,也算不错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肖亦铁问道。
“我能有什么打算!等着再分配吧。我也不知道领导要跟我安排到什么部门。等了三年,感情没有归宿。再等工作,人生就是等待啊。”方大正叹息道。
他的人生如此,谁人的人生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