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个村全部走了一遍,方大正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儿。村里都消了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有发烧的病人。不过,方大正不敢有一点放松,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后天没有,只要非典还没有疫苗,这个战斗永远也不会结束。
一遍一遍地嘱咐村干部们,千万别麻痹大意。方大正真怕电话响起,最怕一接电话听到不好的消息。胡天佑又主持召开了班-子会,听了三个片书记的工作汇报,松了口气。
他刚从青山开会回来,县里把非典防治提高到了第一位,其他工作基本上都放到了一边,把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了非典防治工作上来。
“这件事情,事关万千群众的生命安全,招商引资、产业结构调整等其他重点工作都得为这事儿让路。县里最新要求,每个村都要设立卡点,对出入村庄的人员进行检查消毒,对外面回来的人也要严密布控,防止非典病人不隔离生活在老百姓中。”
“大正,你负责一下,在乡卫生院成立隔离室,一旦发现发烧的病人,第一时间送到乡卫生院进行隔离。至少准备三个隔离室,一个对已经发烧的人进行隔离,另外两个隔离有接触的亲属、朋友等。”
“我再说一遍,这事儿比抗洪抢险什么的更危险,也更有挑战性,也更能体现我们的党性。从今天开始,在我办公室,每天两次碰头,随着沟通情况。”
方大正马上跑到了乡卫生院,院长是老熟人,“李院长,我有话就直说了,非典的情况你肯定也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县卫生局把我们都叫上去开会了。这事儿挺严重的,我们肯定会配合乡里,把疫情控制在上青坪之外。”李院长打断方大正的话,率先表态。
把乡里的安排跟李院长谈了,李院长当即带着方大正去看了房间。卫生院的条件不是太好,一共10多间平房10个床位,选了3间相对好一点的房子,包括一间医办室。李院长马上组织人员,把3间房清理了出来。
方大正刚想回到乡里,手机响了,赶紧接起来。刚听了一句话,方大正的心马上揪了起来。电话是东口村冷家平打来的,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冷家山的女儿在北京打工回来了,回来时就发着烧,他也是刚听说的,怕是SARS,赶紧给方大正打了这个电话。
方大正不敢怠慢,赶紧给胡天佑和任志永打了电话。自己在第一时间赶到了东口村。冷家平带着方大正赶过来的时候,冷家山所在的街道上已经站满了村民,看到方大正和冷家平过来,一个上了五六十岁的老人拦住了他们,“赶紧把这孩子弄走,不然的话,全村都得跟着遭殃。”
方大正站到一个土堆上,冷家平已经借来了一个喇叭,方大正对着人群喊道:“乡亲们,大家听我说,现在请大家都离开这儿,这种病虽然通过飞沫传播,但只要不是密切接触者,就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向上面请示了,医生很快就会过来。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乡亲们还是不要聚在这里为好,各位老少爷们儿,还是散了吧,散了吧!”人群渐渐有些松动,外围的一些人开始往回走。
“滚!你们都滚!这是我家,我闺女没得非典,他们胡说呢。哪个嘴上长脓疮的,烂嘴胡说我家孩子得非典?你家孩子才非典呢!”一个中年人提着一把铁锹儿,站在自家门口不住地骂。
方大正猜得出来,这就是那个冷家山了。看来,这冷家山还真是个刺儿头。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方大正,这样的情况下必须采取果断而强硬的措施,凡是涉及大多数群众利益的事儿,就要站在大多数群众的立场,一点也不有妥协。
“冷家山,你再闹下去也没有用。你闺女,包括你们家人,都得隔离,等确认不是非典以后才能回家。”方大正冷静地说道。他不敢靠冷家山太近,自己任何防护也没有,如果真被传上了,就没法再参与这场空前的战役了。
“你别我说这些,我不去,我闺女也没得非典。她就是扁桃体发炎,有人想整我们家,还非典,我们家人都结实着呢,没有得非典的!别在我们家门口站着,滚一边去!”冷家山如此不客气,这倒是方大正没有想到的。
“我滚,也得带着你一起滚!我警告你,冷家山,你冷静点儿。非典是什么病你不知道?你得对全村的老少爷们儿负责,你不想因为你全村人都得上这种病吧?你再耍混也没有用!”方大正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的态度必须强硬。
“二哥,你别在这儿不讲理了,晓红的病是不是非典,只有医生才……”冷家平向前走了几步,对冷家山说道。
“别管我叫二哥,我不是你二哥。你再敢向前一步,我拍死你!你一撅尾巴拉什么屎,我不知道啊?你就成心看我们家笑话!”冷家平没有再向前走,站在原地看着方大正。
方大正刚想说话,汽车喇叭声让他停了下来,看到胡天佑的车开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辆救护车,心稍稍地放了下来。
“怎么个情况,大正?”方大正赶紧把情况跟胡天佑作了汇报,任志永也来了。
“人必须送到县医院,家里其他人到卫生院隔离!”方大正向胡天佑建议道。医院的人已经下来了,全副武装,手里提着消毒工具,一边走一边喷洒“84”消毒液。
“人怎么还不上车,快点,还等什么,如果真是非典,越等越危险。”一个白大褂道。
“大正,让他们赶紧上车,再这么对抗下去,咱们就得采取强硬措施,实在没有办法,拽也要把人拽到车上去。”胡天佑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这样的局面是他没有想到的。在正常人的意识中,看到自家孩子可能得了这种病,政-府赶来帮忙,肯定会千恩万谢了去。这个冷家山倒好,不但不领情,还在大门口胡作。
“冷家山,快点让你闺女出来,不走肯定是不行的。这情势你还看不明白?你也是老党-员了,快点儿!”方大正有些生气了。遇到这么油盐不进的人,真是亏得没让他来当这个村书记。
“你们凭什么说我闺女得的非典,我看你们都是非典,你们才都应该关起来呢。”冷家山抡着铁锹,阻止上前来的医生。医生们赶紧躲闪,无耐地望乡里的领导们。
“冷晓红,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你是在北京混过的人,你应该知道非典的后果。到县医院作个检查,是非典,咱们想办法治;不是非典,皆大欢喜。冷晓红,你听到了吗?我叫方大正,是乡里的副书记,我劝你还是跟县医院的医生们走,是体面的走,还是不体面的走,你自己选择,最后再给你10分钟时间,你自己考虑考虑!”
“冷晓红,你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是个年轻人,应该知道替全村人着想!你这么执拗着不肯出来,让年轻人瞧不起!”
“你他妈的瞎喊什么,闭嘴,老子拍死你!”冷家山拿着铁锹,冲正在喊话的方大正冲了过来。
“爸,你干什么啊!”一声尖细的女声传来,冷家山回过头,看到了脸被烧得红红的女儿。
“你出来干什么,滚回去,我不会让你被人当试验品,回屋去!”旁边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是冷家山的媳妇,拉着冷晓红的胳膊,使劲往回拽。
“晓红,听你爸的,咱得的不是非典,别听人家胡说,好好在家养着,养两天就好了。”
“妈,爸,你们都别说了。刚才乡里那个人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真是非典,咱一家人不都得传上吗,你们二老听乡里的吧,我跟他们走,到县医院去。排除了非典,我马上就会回来了。”看来,冷晓红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方大正注意到了眼前的冷晓红,个子不高,不算漂亮,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他听冷家平说,冷晓红上高中时学习相当不错,是个大学漏儿,她想复习,再考一年,冷家山说啥也不让,她一赌气就跑到北京打工,自己一个人在北京已经有几年了。
“谢谢你,冷晓红,快上县医院的车吧。到那看看,不是非典,就都放心了。”胡天佑说道。
“死丫头,我看你敢走,我打断你的腿!”冷家山冲女儿吼道。
“爸,你消停消停吧!我去县医院以后,你、我妈,还有我弟,都一起到乡卫生院去,接受隔离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来了。我就是觉得生病了,想回来看看,不想成为‘毒王’!”冷晓红从父亲身边走过,冷家山把铁锹举了起来,却没有落下,看着女儿上了救护车。
“二哥,晓红都出来了,你也上车吧,这可都是为咱全村的老百姓们着想啊。”冷家平劝道。
“滚犊子!没有你,晓红能走吗,你不想看今天这个笑话吗,我让你看,我让你看!”冷家山突然抡起铁锹向冷家平砸了过来,冷家平来不及躲闪,一板儿锹砸到了他的肩上。
“冷家山!你干什么!快住手!”方大正一个箭步窜上去,握住了冷家山手里的铁锹把儿,硬生生地夺了下来。冷家山不服气,回头就要揍方大正,人高马大的方大正一个反剪,把冷家山的两条胳膊扭到了背后。
冷家山动弹不得,喘着粗气,抬起脚向后踹了过来。冷家平疼得蹲到了地上,捂着肩膀,眼圈儿似乎有些红,看来冷家山这一下子使的劲儿真不小。
“志永,快给派出所打电话,无法无天!这是什么当口,还敢耍混!还把人打伤了。”任志永听胡天佑这么说,赶紧拨通了派出所所长的电话,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
“爸,你就是个混人!我叔怎么着你了?你打他干什么!”冷晓红从车上挣扎着下来,大声指责着自己的父亲。
看到冷家平疼得额头冒汗,冷家山嘴上嘟囔着,恨恨地看着冷家平。
“妈,你也不管管我爸,咱家的人性,都让你们走绝了!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得了病,再传上你们,你们再传上全村人,这不是缺德是什么!爸,你这么大岁数了,别整天作耗!”
“滚,你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就当我没生你!”冷家山依然嘴硬,挣开了方大正,脚不自由主地向家里挪去。
“冷家山,你赶紧上车,别等派出所的同志过来,强制把你带走!家平书记,你先让医生们看看,一起到医院作个检查。冷家山,看你干的好事!”方大正怒道。
警车鸣叫着驶进了东口村,村里人探头探脑地伸着脖子,又不敢靠前。几个胆子大些的,戴着大大的白口罩,走到附近,竖起耳朵关注事情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