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缪更新打算来乡里见他,他已经动了留在村里当书记的念头。方大正知道,缪更新不是那种没有思想、没有能力的人,他想干,就能干好。
“方书记,那天你跟我说的事儿,我是这么想的,我出去打工,一年能挣几万块钱回来,这个不假,我也有这个能力。在村里当这个书记,一年工资也到不了一万块钱,这个你应该清楚。”
“可是,我一个人有再多的钱,我家里人呢,乡亲们呢?一个人富证明我有致富的能力,一个人带着一群人富,那需要有更大的能力。换个角度说,我在外面挣多少钱,最后不还是回到缪家营吗。我就想着,在村里找个大家都认可的营生,大家一起干,一起富,虽然苦点累点,总归是自家的地盘儿。”
缪更新的话让方大正很满意,能想通这点,是最好的。叶落归根,农民都有很浓厚的乡土意识,“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家的窝”,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农民的血。
“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有想法了?”方大正问道。
“也没有啥成型的想法。我们村这几个党员,选举应该没啥问题吧?”缪更新有些不确定地问,毕竟离家有几年了,村里的情况是不是发生了变化,他不敢确定。
“选举成功不成功,你都得把这个担子挑起来。村里选举如果选不出结果,乡党委可以任命你当村书记,这个你放心,我这就去跟胡书记汇报一下。”
缪更新告辞走了。方大正琢磨了一会儿,打电话问办公室胡天佑是不是在办公室,向琪说胡天佑县里有会。方大正决定到东口村的蔬菜基地地去看看,自己毕竟是这个片的书记,村里的事情还须过问,该去的时候还是应该去。
冷晓红正在大棚来忙着,看到棚里的西红柿长势良好,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方大正钻进大棚的时候,冷晓红正在给西红柿整秧。才一个多月没有来,大棚里的西红柿已经快要开花了。
看到方大正进来,冷晓红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向方大正走过来:“方书记,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过来看看大棚,长得不错哟。”方大正蹲下来,抚弄着绿色的秧苗。
“还可以吧。县里的崔技术员常来指导,前些天,来咱这儿好几趟了,手把手地教。”冷晓红也蹲下来,随手拔掉钻出来的一颗小草。
“村里的其他棚怎么样?这么多,你照顾得来吗?”
“现在还行,人手不够了,村里人都闲着,雇工呗。就是前期的投入挺大的。等年前这西红柿大批量上市了,有了回头钱,就好了。”冷晓红对未来充满希望。
“你爸怎么样?经常来地里看看吗?”
“他也常来,跟着学了不少技术,还帮着别人家忙活呢。大棚里的活儿,比较腻歪人,我爸干了半辈子的农活儿,这点事儿一点就通,挺上心的。”
“还有什么困难吗?”
“目前没有了。方书记,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呢,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个基地也建不起来。”冷晓红的眼睛里冒着别人不易察觉的爱慕。
“你能有这个想法才是最主要的。有没有提前考虑一下销售的问题?”
“前些天我去了一次北京,找了几个经销商,他们说等看菜的品质再说,只要产量能达到他们的要求,销路没问题。”冷晓红的手不停地在西红柿上忙活,一看就是个干惯活儿的人。
“这样最好了,要打好提前量,别等批量下来的时候再动手。把那些经销商们请过来看看,让他们早有底儿,把咱们放到他们的计划中,别临时抱佛脚。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方大正说着,往大棚门的方向走去。
“方书记这就要走啊?”纵然有些不舍,可冷晓红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哦,你忙吧,我去找冷书记呆会儿。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方大正走了,冷晓红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棚里的西红柿秧苗发呆。
冷家平也在大棚里忙活,干着跟冷晓红一样的活儿。两人闲唠了一会儿,拐到了冷家山与他的关系上。
“他呀,这回老实了。调地那会儿,可把他憋屈苦了,人家一听说他调地,都不调给他,他人本质还不坏,就是脾气倔。男人吗,有脾气是正常的,尤其是农村爷们儿,没点脾气不行。”冷家平道。
“嗯,还是你心胸宽,上次他打了你,如果不是你放他一马,他不蹲监去了吗。”方大正拍拍他的肩。
“我肯定不会那么办的,都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儿,没那么大的仇。我真把他送进去了,在这个村里我也呆不下去了。当村干部的,就得长个大肚子,别人生气咱不气,气出病了苦自己,没啥意思。他也是一时想不开,本家哥,气也气不了,所以干脆就不气。”
“挺佩服你的,冷书记,能有这么大的肚量,真是难得。”由衷地向冷家平竖起大拇指。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真的斤斤计较,工作也干不下去了。斤斤计较不但是为自己树敌,也给自己垒了一道墙。农村的事儿,也就那么回事,太真挚了,没啥好处。”
冷家平的话,引起了方大正的共鸣,有些事情,难得糊涂最好,非要较那个真,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回到乡里,方大正心里很不平静,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把一天的行程简要地做了记录,把双手放到脑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电话铃声让他心惊肉跳,赶紧接起。
“大正,你快回来吧,妈病了!”是方大满,他的心马上揪到了一起,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如果不是有特别的情况,哥哥是不会打电话给自己的。
“怎么了?先告诉我情况怎么样?”嘴唇哆嗦着,声音已经发颤。
“你回来再说吧,爹也让你回来。快点,跟单位请个假。”听着大哥的声音还算平稳,方大正的心稍稍放下了。
急火火地开车跑回家里,屋里屋外已经全是人了,虽然天气很冷,没有人说话,气氛紧张得让人无法呼吸。
“哥,怎么样,我看看。”看到方大正回来了,方大满眼泪掉了下来,他身为长兄,却不自觉地把方大正当作主心骨。拉着兄弟进屋,边走边告诉母亲的情况。父亲已经卧床不起了,如果母亲再有三长两短,最难过的就是老爷子了。
母亲躺在炕上,闭着眼睛,人已经昏迷,“怎么没打120?”方大正声音颤抖。
“打过了,一会儿就快来了吧。”方大满道。听着家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母亲发病的过程,方大正不敢掉泪,这个时候他必须挺住。
救护车终于来了,看着母亲被抬了上去,医生们采取了紧急措施,方大正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兄弟姐妹六个已经到了五个,还有最小的弟弟在外上大学。虽然常年有病,这次比较凶险,他总觉得母亲能挺过来。
急救室外,兄妹五个谁也不说话,看着医生们进进出出。虽然人都有生老病死,一辈子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在少数,可谁也不愿碰到现在这种情况。兄妹五个谁也没有回家,方大正给徐方洁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母亲病了,正在医院抢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他并不指望徐方洁能帮得什么忙,她能把轩轩照顾好就行了。三个多小时的抢救,抢救终于结束,医生告诉他们,母亲得到的心肌梗死,如果再晚些,恐怕性命不保。不过,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晚上8点多的时候,徐方洁来了,带来些吃的。徐方洁没有多说什么,主动请缨晚上在这儿照顾婆婆,让方大正回家去休息。方大正没有答应,他怕发生意外情况。
徐方洁没有坚持,呆了几分钟,就说轩轩一个人在家,她得回去了,方大正点了点头。
母亲还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打着点滴,被各种仪器包围着,方大正看着心酸。这些年来,母亲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现在兄妹们都能吃饱穿暖了,她却重病缠身。
母亲是农村妇女的典型代表,也是最没享过福的那批人。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上过学,每天两开一睁就开始下地干活儿。结婚后本以为会好一些,父亲又瘫痪在床,再加上六个孩子,苦不堪言。
看着母亲刀削斧刻般地脸,一头花白的头发,坐在病床前的方大正不由流下了眼泪。轻轻握住母亲那双粗糙的手,细细地抚摸那一条条纹路和厚茧,那一条纹路,是岁月的侵蚀;那一条厚茧,是磨难的沉积。
母亲是个性子很好的人,非常善良,非常温柔,在方大正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从来不会发火,总是耐着性子跟孩子们说话。即使是父亲在刚瘫痪时,脾气急躁,对她非打即骂,她仍然不急不恼地跟父亲说话,父亲曾不止一次地说:“老婆子,下辈子换我伺候你。”
“大正,要不你回去睡个觉吧,我看妈挺稳当的。留两个人就行了,大哥,你和大姐找个地方睡吧,我和老五守着。”二姐方大兰轻声说道。
“不,二姐,我和老五守着吧,我给你钥匙,都到我们家去吧,家里有电话,如果有什么事儿,我就打电话。”方大正说道。
“不去了,还是你回家吧,都守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别都累着了。”二姐又劝道。
方大正不再说什么,徐方洁的脾气,他太清楚了。他不愿意在日后的争执中,这件事情成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中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