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妈怎么样?”兄妹几人围着大夫,方大正声音颤抖,问道。
“哎,你们出院的时候,我再三再四嘱咐你们,一定不要让她干活儿。这次比上次要严重多了,大面积心梗,能不能救过来,看她的造化了。”大夫摇摇头,说道。
“现在转院,行吗?”方大正急切的问道。
“转院?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你们哥几个姐几个要有个心理准备,提前准备后事吧。”
“什么!”兄妹几个一时怔在了那里,虽然母亲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可他们却从来没有做好母亲离开的准备啊。方大兰抹着眼泪,对方大满道:“哥,怎么办,怎么办?”
走进母亲的病房,母亲仍然在昏迷中,恐怕这一觉睡下来,再也睡不过来了。方大正贪婪地看着母亲的面庞,苍老的、失去光华的睡颜。各种仪器包围着母亲,“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要离开了吗?”生老病死,谁也逃不开,谁都想逃开,都希望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夜,深了,医院里安静下来,方大正蹲在外面墙角,默默地垂泪,等待亲人死亡的滋味真的很难受,这一夜,堪比一个世纪那么长!
昏黄的灯光下,飘起了雪花,轻轻地,方大正伸出手,几片小雪花轻轻地落到他的手上,凉凉的,那是母亲的泪吧。她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老伴儿,不想离开她的孩子们,不想离开越来越好的家。
“妈,等你好了,我说带你开车去外面看看,你啊,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呢,连机会都不想给我!妈,你这辈子在咱村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都没有去看过,照顾爹,养育我们,眼看着日子好起来,你怎么舍得撒手离开我们呢……”
“大正,快来,快来!”方大满急切的声音传过来。方大正“噌”地一下子站起来,跑到病房前,医生又在急救了,电击、胸部按摩、注射……兄妹几个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长出了最后一口气,“妈!妈!……”哭声划破夜空。
一个苦了一辈子的农村老人,就这样去了。后来的日子里,方大正一直在恨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母亲出院的要求呢。她的病情根本没有起色,让她出院,就等于把她向死亡推进了一步。
父亲听说母亲故去了,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兄妹几个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好不容易出来了这口气。父亲也病倒了,母亲走了,谁来陪他说话,谁来陪他解闷?是啊,儿子们都在眼前,可儿子们再好,也终究代替不了老伴儿。
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方大正跪倒在炕沿前,“爹,你骂我吧,我妈坚持出院,是我没坚持,是我没坚持,爹!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别憋着。”父亲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方大正拉过父亲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父亲不想让他握着,想把手抽出来,努力了几次,无奈方大正握得太紧。
“你起来吧!”父亲嘴唇哆嗦着,嗓音嘶哑地说道,“你妈就这个命,她没好命啊!没过好日子的命啊!你妈在医院住不下去,怪我,怪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了她呀!”父亲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使劲捶着没有知觉的大腿。
“爹!你别这样,怪我,怪我没照顾好妈。”
“大满,你过来,让大正起来吧,你妈走了,后事还得办,你们都得打起精神来,日子还得过!”父亲擦着眼泪,抽泣着说。
冬天的风冷嗖嗖的,吹在人的脸上,如刀割一般。风卷着雪,迷了人的眼睛,下葬这天,格外冷,所有参加送葬的人都说,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眼泪流出来,恨不得马上就冻成冰。
方大正身披孝袍,走在人群中,看着一张张悲戚的面孔,把自己的手心掐成了紫色。
下了一场雪,母亲的后事办起来有些艰难,村里人都来帮忙,不消两天的时间,母亲下葬了。看着棺材放入墓穴的时候,方大正心里一阵抽痛,母亲离开了,世界上最亲的人走了!
徐方洁没有到墓地里来,方大正也没有强求。徐方洁把轩轩托付给了香菊,自己一个人打车过来的。没有感情的干嚎了几嗓子,方大正顾不上她。后事需要处理,父亲还得输液,方大满受了寒,咳嗽得很厉害,动不动就上气不接下气,方大正看在眼里,就承担起了办理后事的所有事情。
两个姐姐是哭得最凶的,也难怪,母亲疼她们两个,母女连心,女人表达爱的方式,与男人的自然不同,男人的泪是往心里流的,而女人的泪就要流出来。
母亲办丧事的时候,乡里的干部们也有来帮忙的,班子成员们都来过了,也都随了份子,胡天佑和任志永一起来的,安慰了几句方大正,嘱咐向琪多帮忙。
头七回到家,方大正再次来到母亲的坟上,雪还没有化,今年的雪很奇怪,积在地上老是不化,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成了冰,山上的成了景,地里的成了宝。
“妈,走好吧,我们兄妹几个,让您操心了一辈子,这下可以轻松了。我知道你放不下爹,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可要给爹托个梦,让他好好活着,别让我们错过孝敬他的机会。”方大正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女人,可以伏在坟头大哭一场,男人不行,只能把话、把情埋在心里。
望着山顶上的皑皑白雪,方大正呆愣了一阵,这雪,老是不化,是不是也在哭泣呢?母亲去世以后,一方面因为没有坚持让母亲住院而自责,另一方面看着父亲的状况心里担忧,方大正一直快乐不起来。而这些,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不用总这样,轩轩奶那么大岁数了,而且又是个老病号,不管怎么都得走,你再伤心也没有用,人都走了,日子过得好,这才是老人们愿意看到的。”徐方洁看到他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总是一个人面对着窗户发呆,有些担心,便劝解道。
方大正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无论是母亲在病中,还是去世,他对徐方洁的表现很不满意,一直隐忍不说,是为了她的面子,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把脸丢在众人面前,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
“你怎么不说话?不想说就去睡觉吧,早点休息,这些天也够累的了。”徐方洁淡淡道。
方大正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的房间前。
“哎,睡觉前先泡泡脚吧!热水已经烧好了,脚那么臭,不洗就上床睡觉,自己不难受啊?”徐主洁跟在方大正身后,说道。
“不洗了,累!”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还是能让徐方洁发火的话。看着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徐方洁也没办法,不洗就不洗吧,反正再臭也臭不到自己。
马上要过年了,东口蔬菜已经上市了吧,这段时间老在忙家里的事情,一直没有顾及这边的情况。到东口村的时候,正看到基地旁边停着两辆大卡车,看来,西红柿的销售应该没有问题。
“方书记,你来啦?有些日子没见你过来了。”冷家平正忙着从棚里向外搬盛满西红柿的箱子,看到方大正过来,急忙打招呼。
“嗯,是有一段日子了,怎么样,能卖不少钱吧!”
“是不少,我都没想到,这个大棚这么挣钱。我这一个棚,毛收入怎么也得一万多块。比干什么都强,这路子算是走对了。”
火红的西红柿一箱一箱地摆在棚里,方大正看着心里不由轻松起来。正在跟冷家谈着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申晴的,方大正的心里没来由地暖了一下,赶紧走到一边人少的地方。
“这段时间,你还好吧?”一句淡淡的问话,方大正似乎看到了申晴明亮的眸子时,带着深情,带着担忧。
“嗯,你呢?”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已经有不少天没看到申晴了。
“挺好,听他说,家里老人没了?”这个“他”,应该是许一诺吧,母亲去世的时候,许四儿、许一诺和肖亦铁都来过。
“我母亲病逝了。是一诺告诉你的吧。”
“嗯。生老病死,谁也主宰不了,不要太伤心了。他说你心情很不好?”申晴小心地问,话里满是担心。
“我知道,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在医院的时候,病有好转,可我没有坚持让她住院,听了她的话,让她出院了,出院不到十天,就复发了。我妈走了,怪我!”只是想把心的话告诉她,虽然不想给她增添烦恼。
“我,去看你吧。你在乡里吗?或者,我等你。”申晴的声音很低,可能打电话不太方便吧。
“不了。还是暂时不要见面吧,坏情绪,会传染的。”方大正拒绝了,不想把坏心情传递给最爱的女人。
“你在乡里?”申晴问道。
“不在。不要来吧,有的事情,还得靠自己来排解。我想你,很想你,可是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方大正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见申晴,真的怕情绪传染吗?他不知道。
申晴放下电话,十分惆怅。他不需要自己,他遇到了事情,不跟自己说,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一个电话也没给自己打,也没有告诉发生的事情。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究竟在他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定位?
申晴犹豫了,莫不是自己错了?是不是应该重新判断两人的感情?她真的很想见到他,想让躺在自己的怀里,抚开紧锁的眉头,听他诉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可是,他不想见到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想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