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正任母女俩怎么说,不再说话。他懂得,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家里这两个女人,已经差不多一台戏了,岳母虽然没跟自己红过脸,但话时话外也充斥着战鼓声声,这个时候,为了保持家庭的和谐、稳定,自己还是三缄其口的好。
这一顿饭,徐方洁心里敞亮了许多。母亲替自己说的那些话,一直是自己想说的,她现在不怀疑方大正在外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难免以后不会有,她也知道,自己钓了个金龟婿,把握好了自己一辈子幸福,把握不好指不定给谁打了江山。她喜欢方大正的相貌,别的女人也喜欢,这个道理她真的很懂。现在的方大正对自己不搭不理,自己的危机感由此而生,这次是最好的例证。实际上,男人的心是不容易被抓住的,他们的心有些过于滑溜,一时攥在手里一不小心就滑了出去,被其他的女人捡到,自己也就彻底宣告结束。
“唉,妈说了这么多,你怎么没个回话啊。”看方大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再看母亲的嘴角已经泛起了白沫儿,徐方洁有些动气儿了,她最烦的就是方大正这一点,没个痛快话儿,用好话说是城府深,用歹话说是死憋子。方大正扭头看了她一眼儿,仍然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不想说话,怕的是话越说越多,这种情况下,自己只有听的份儿,任何一句话都会成为母女俩的话柄,一路攻击过来,也就没完没了了。
“方洁,别说他了,大正心里有数儿。”岳母替他解围,但这时候他不会感激岳母,因为岳母充当了一次打手,替自家的女儿出头,现在无论他怎么描述那天晚上的情形,但先入为主的岳母定会认为他为自己开脱,仍然会不高兴,认为他没有主动承认错误。
“跟别的人总是有话说,就是跟我一句话也没有。”徐方洁不满意地说道。
“你们家,有你一个人说话就够了,你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吗?就你?别人说一句话,你有一百句话等在那儿,谁愿意听训,你的脾气也应该改改,不是我说你,你不小了,是孩子妈了,什么时候能发脾气,什么时候不能发脾气,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你以为自己是太阳啊,人家都得围着你转?”岳母继续说道,方大正在心里说“这话我爱听”,却没有其他的表示。
“妈,你看你又说我,我是你亲闺女,你就不会向着我点儿?”徐方洁自是对母亲的话不满意。
“就你,我还向着你?”岳母看方大正半天不说话,认为他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话,她深深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自家女儿是什么脾气,她这个当妈的再清楚不过,就换了个方式,各打三十大板,是农村妇女常用的手段,而且会屡试不爽,更何况,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特别的搅蛮缠的人。“我向着你,你还不反了天啊?幸亏大正的脾气好,遇到一个跟你一样坏脾气的人,你们这个日子要怎么过下去。爷们儿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外面做事儿,不容易,回来以后你再跟他闹,那还不把人给压跨了?”方大正觉得岳母是一个特别明事理的人,这些话都是自己想说的,通过岳母的嘴说出来,有说不出的说服力。
“妈,你看你!”徐方洁正想再往下说什么,却看到母亲冲着自己挤眼睛,不明所以的她只好把半截话咽了回去。
“你们俩啊,都要听妈的话,妈黄土已经埋了大半截的人了,这过日子的事儿,自己比你们看得透,我走的桥比你的路都多,凡事儿不能光依着自己的脾气,两个人在一块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更退一步,凡事儿都好商量。”方大正突然觉得,这个老太太,自己的丈母娘,真的是一个人精,一开始自己还以为徐方洁没有把家里的事儿告诉她呢,现在这一通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太彻底,自己也得佩服到五体投地。如果她一味指责自己的不是,今天肯定是不欢而散了,老太太偏偏采取的是各打五十大板,特别是对自己不是明着批评,给了自己面子,夹枪带棒的一席话,让他的脸不由发起烧来。
“妈,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放心吧,我们会过好日子的。”如果这时候方大正再不表个态,那就是目无尊长了,岳母已经把面子都给自己了,再拉着个脸,岳母的面子过不去,自己以后该如何?话一出口,方大正觉得自己的心松了许多。
“这回行了吧,妈,你这个人,就知道整天修理我,等哪天把我修理急眼了,我就不管你叫妈了。”徐方洁听方大正做出如此保证,向母亲嗔怪道。
“不叫妈?更好,大正叫我妈就行,你呀,不如大正跟我亲呢,还说闺女是妈的小棉袄,我看啊,你这小棉袄里,装的是芦花啊。”母亲又挤了挤眼睛,徐方洁会意,扭着向方大正撒娇道:“大正,你看妈,怎么这么看我啊,就看你好,也不知道没有我,你怎么会叫她妈呢。”方大正微笑了一下,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温暖了许多。
“一会儿吃完饭我有事儿出去一下,到张万川书记家里去一趟,有些事儿要说一下。”方大正说道。
“有事儿,你就去忙吧,我在这儿住两天。”岳母急忙说道。
“吃完我就去,妈,多住几天吧,方洁挺想你的,在这儿住几天,轩轩也想姥姥了,是不是?”抬着看着坐在那里安静吃饭的轩轩,方大正示意轩轩道。
“姥姥,别走了,你陪着我,妈妈总也没时间陪我,你给我讲故事。”轩轩聪明地配合。
“再说吧,你还不知道家里的那些事儿啊?别看我这老太婆年龄大了,干不了什么重活儿,家里那些零头碎脑的活儿,没我这个人还不行。用不了几天,你爹,你兄弟就都打电话让我回去了。”岳母说的是实话,她也挺想在这里住几天的,从某个角度来看,女人才是一家之主,女人就是一个圆的圆心,男人就是那道弧,画的再圆再漂亮,也得围着女人转。
吃罢了饭,方大正出了家门。岳母的话犹在耳边,“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岳母不愧是人精,又打又拉,把自己那本已坚定的心给暖化了,有个好岳母,他这个为人婿的,做起人来相对容易得多。
人,本不该要得太多,该放手的时候,得懂得放手,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到放手的时候,走在小城有些昏暗的街道上,他的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在上青坪,他这个小小的中层干部,或许是受人尊敬的吧,现在的自己,倍感辛苦,是不是因为自己想要的太多呢?他自己究竟在要什么,这个他自己并不清楚。
忽然记起非洲土人抓狒狒的那个绝招:他们故意将狒狒喜欢的食物放到一个口小腹大的洞里,人走以后狒狒跑过来把爪子伸进洞里紧紧抓住食物,但洞口太小,它的爪子握成拳头后无法再从洞里抽出来。这个时候,狒狒只须把拳头松开,就可以从容逃走,但它却舍不得可口的食物,越是惊慌急躁,越是把食物抓紧,无法把爪子从洞中拿出来,最后落后猎人之手。自己是不是那些狒狒呢?舍不得的东西太多,所以才不会不快乐。看着斑驳的路灯下树的影子,方大正看不清自己的心,有些迷惘,有些失落,有些不知所措。
不自觉地,脚步还在向着张万川家的方向走去。他们两家离得并不太远,方大正嘴上不太会说,但绝对能把事儿办得明白。在上青坪,能住在县城里的人并不太多,大多数乡干部住在乡政府周围,像他一样住在县城里的,而且住在楼房里的,除了那些“空降”的,不会超过五个人,有人曾私下里猜他在干什么,但以他低调小心的个性,直到现在乡里还没有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
现在自己在干什么,方大正有些不太明白,一直听人说的跑、要,是自己这个样子吗?可现在确实是个机会啊,张万川对自己已经坦言有机会,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忐忑呢?是以前没有办过这样的事儿,还是自己的心在告诉自己什么呢?狒狒放不下,成了猎物;自己放不下,结果会如何,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放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可口的食物”,而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这不是利令智昏,不是执迷不悟,而是对自己前途负责任,是不放过一次成长的机会。
敲响张万川家的门,方大正有些紧张,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吧,自己这一路,走得非常慢,类似于蜗牛的速度,一向应酬颇多的张万川,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果不其然,开门的正是张万川,看到方大正,貌似在意料之中,拉他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