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语找地方上班去了,在达源物业做前台,月薪一千五百元。这点儿工资在南海这样的沿海城市,说实话惨了点儿,也仅仅是保住性命吧。那天我在那家公司前台看见顾思语,一身的职业装穿在身,倒是有点儿乱世俏佳人的精巧与丽质。说实话,看着顾思语一副风尘仆仆的惨样儿,我特想哭。我当时脑子迸出一个想法:人活着就为了挣那点儿钞票,把自己活活地绑在这里,换得一点儿维系生命的粮食,把命保持到老!凭什么呀?看着那些儿阔男阔妇像一只只螃蟹似的迈着八字步来回蹚,这也太黑暗了吧!我给曾小白打电话说我立刻想变成有钱人。曾小白说:“你吃错药了吧,就凭你!”我感到迎着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世界都乌黑乌黑的。
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曾小白病了还能发出这么尖厉的声音,她这倒是越生病越坚强啊!我说:“曾小白,你是不是该离开人世了啊?”曾小白突然不吭声了。
我再去找曾小白时,她的门已经锁起来了,人不知去向。
几天之后曾小白打电话给我说她已经在上班了。我说:“曾小白,你没死啊?”
曾小白道:“楚文学,你怎么咒人呀,是不是我死了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说实话,当时看到她那一蹶不振的样儿,以为她再也难以恢复元气了,必死无疑。我不无遗憾地说:“曾小白,挽联的词儿我都替你想好了,这事儿弄的,前功尽弃了。”
曾小白气鼓鼓地哼呀了几下,“那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不过我肯定是会死的,要等几十年以后了。留着吧,还有用。”
“曾小白,你不是患绝症吗?”我有些失望,她的绝症不绝了!
曾小白咯咯发笑,我能想象到她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好像我全身爬满了蛆似的。“医生弄错了单子,你说就我这样青春清纯的女孩能得老年痴呆?能得让尿憋死的病?”说完,接着笑。
“曾小白,你说话越来越高深了,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一言难尽,见面再说吧。”
我从屋子把鞋拿出来晒,又用细软的布将眼镜擦了擦。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心里好像有几只小鸟在啄食着,痒痒的。我在想我能为这个世界做点儿什么呢。我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就觉得那阳光在顺着我的五脏六腑往上爬,一直要爬出七窍,将我融化在里面。
曾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在我背后发出一阵窃笑,我回头白了她一眼,“曾小白,你还真成妖孽了!”
曾小白笑盈盈地道:“我就是妖孽,别人都死了,我还不死的妖孽。怎么样,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我打量了一下曾小白,她倒是比以前更有骨感了,还是那么白。我说:“曾小白,你就剩一把骨头了,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啦,你心疼啦?”
“呸,我就是同情你。你要真怀上孩子,还不让你那腔骨给扎死呀!”
“楚文学,你就使劲儿咒我吧。顾思语也没见得比我好多少呀。”
曾小白一提顾思语,我就想起顾思语风尘仆仆的样子来。我想如果我有一千万元,一定买上一间大房子,把顾思语放在里面养起来,给她吃给她喝。我觉得这样的女人,能把孩子生出来就已经算历尽千辛万苦了,外面的世界非把她逼疯了不可。
曾小白突然道:“哎,楚文学,我那房子到期了,我想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咱们合租吧。”
我惊恐地看着曾小白,“你开什么玩笑,这是我妈的房子呢,可不许你乱来。”
曾小白不以为然地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你妈的房子咋了,我又不是白住,不出租钱。”
其实钱不钱倒无所谓,关键我做不了主,而且曾小白毕竟是个女人,我和她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的,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呀。
“楚文学,你不能见死不救吧?算我求你了,让我挨过这阵子,等我日子好了,我立马搬出去。”
我犹豫不决,我得向我妈请示。其实我也挺同情曾小白的,上高中那会儿她父亲在外面吃了官司,被收监了,家里欠下一屁股债。想想她父亲被关以前,她就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风吹不得屁弹不得。那会儿,我父母下岗,起早贪黑摆地摊,每回我见着她当官老爷的爸,心里特来气。她爸出事儿了,我心里竟有点儿幸灾乐祸。后来她母亲把房子给卖了,替她爸赎罪,好歹没一枪给崩了。想想人这辈子真是很奇妙,曾小白她爸要不是贪污,哪会被抓,他们家哪会遭遇那么大的变故,曾小白肯定还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大小姐。高中快毕业那会儿,曾小白那才叫迷人呢,粉嘟嘟的脸蛋儿,胸脯儿那高傲劲儿简直跟她爹就是一个德行。人走下坡路,长相也跟着走下坡路,那脆嫩劲儿没了,剩下的只有那一根一根的肋骨了。
“楚文学,你到底怎么想的呀,我能租你家的屋子吗?”
“曾小白,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一个女人,逞什么强啊?”
曾小白支楞着脑袋,“你这是同意了?”
“不行,我妈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你就省省吧。”
“你放心,我是不会赖在你家不走的,我有手有脚的,能养活自己。”
“曾小白,你说你爸当初要是不贪污受贿,不吸食老百姓的血汗,你这贵族富裔当得多带劲呀,何苦落得连个窝都没了。”
曾小白的脸立刻就绿了,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楚文学,你不租就不租,别说那么些废话。离了你,我曾小白死不了。”说完转身就走。
我傻了,我没觉得我这话说得有多难听啊,这人突然就生气了,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