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展鹏,来我办公室一趟。”敬爱的赵立群老师在电话里宣展鹏来见。
展鹏到导师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赵老师还在打电话,内容是关于到某研究所讲座的。在国际关系这个领域,赵老师的学术水准还是得到了广泛的认可,经常收到各大学和研究院所的邀请。
展鹏待电话结束后才敲门进屋。
“唐展鹏,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们三个的求职情况的。这段时间一直非常忙,我们除了上课也联系的不多,今天稍微有点时间,我找你来随便谈谈。我知道你准备公务员考试,通过后就能进X研究院,你还有别的打算吗?”赵老师问。
“暂时没有吧,主要也是机会不多啊,我们国际关系专业很少有其他机会吧。对了赵老师,其实一直想问问您,这个单位怎么样?”
“这个单位嘛,不能说差,一般,肯定不是最好的机会。其实我觉得你还要做多种打算,将来要争取试试更好的机会。”
“那赵老师觉得它不好,都是不好在哪里呢?”
“待遇一般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不自由,束缚多。其实你们应该充分相信自由体制下自己的发展动能,偏安,就是浪费青春。”赵老师有点严肃地说。
“可我们目前都被严峻的就业形势吓怕了。偏安,本来应该是个批判性的词语,现在,听到这个词,居然觉得好温馨,都偏‘安’了,多不容易。”展鹏几分戏谑地回应。
“呵呵。我理解,年轻时,总是时而过分自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时而又过分自卑,碰到眼下一点困难,又容易否定自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就只够混口饭吃的水平。对于你来说,这种挫败感只是一种错觉。应该相信自己。”赵老师平时还是以严肃为主的老师,很少这么鼓励一个学生。
“赵老师,有时候觉得您这种状态就挺好,学问做得好,受到国家重视和社会尊重,精神丰富,物质至少不差,我一直以为您会比较支持这类选择的。”展鹏说。
“呵呵,到我这个年龄,就是要接受现实而无法改变现实,人有了接受现实的淡定,总可以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这种因无法改变现实而不得不做出的淡定姿态往往会让你们觉得神秘,甚至有点崇拜。但我还是要说,这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追求的状态,你们也无法追求这个状态。年轻的时候不去冲,等年长了,连淡定的姿态也做不好的。”赵老师说。
“我好想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全明白。长期坚守一个职业,取得不错的发展,不好吗?”展鹏问。
“好,但结合目前的时代来看,又不很好。和一个不如意的时代相比,生命太短了。你是国际关系专业的,懂外语、有文化、能直接阅读外面世界的讯息,对外面的世界有起码的了解。你一定也感受到了,中国只是在经济上全面融入了国际社会,可政治和文化呢?说我们是孤岛也不为过。在这个蔚蓝色的大水球上,有这么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的文化基本上处于国际主流社会的盲点,这里的政治形态和价值观方方面面都和这个大水球无法接轨,这里的居民一方面受制于自身的语言、文字、传统文化与世界的隔阂,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力量在审查和筛选着外部世界进入这片土地的信息,他们可能毕生都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怎样一个世界和时代。他们可能以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经历的磨难、不公、掣肘是人类普遍的考验,却不知道,走出这片土地就能发现人类的文明成果早已经可以极大程度上消除这些业障,人可以更自由潇洒地活着,可以更像一个人一样去活着。有些在这片神奇土地上成为受益者或者说是‘成功者’的人,认为自己成功的原因是自己的能力和眼界,却不知道,走出这片土地,那些面子、清谈、利用特权、破坏规则、打破规范、罔顾道德法律的斗狠之道,早已经被人类极大限制,这些只是在这片土地才有市场。局限的人生、局限的规则、局限的眼界、局限的成功,人不该浪费一生生活在局限中。当然,如你提到的偏安,为了求安,不惜让精神被放逐到偏远境地,实在是年轻人的悲哀,为了生存,他们已经没有雄心站到舞台的中央了。”赵老师越说越悲叹,不断地摇头。
“赵老师,好像听起来你鼓励我出国甚至移民?可是西方社会不是也遭遇了严重的危机和困难,甚至他们都越来越重视中国,在自己的祖国奋斗,为了祖国更好的未来奋斗,和祖国一起复兴,不好吗?”
“两个问题:第一,建设祖国的想法很好,不是符合政治主流声音那样的好,而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年轻人该有的理想,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的精英。但,即便是建设国家,也要选择一个国际化的职业,只有国际化能让你明白真正的是非,明白人类普适精神的伟大,明白一个有担当的知识分子应该超哪个方向建设国家。第二,如果不考虑高尚的精神,只做个人最功利、最理性的选择,出国应该好于投身牢笼,即便牢笼里有特权。这就像一个大病的机体,如果不动大手术,维持现状,能延缓他崩溃的速度,却不能让他在维持中回春;如果动大手术,那从恢复到复兴的周期也会很长很长,在你人生的黄金时间都无法享受到复兴的好处。从个人理性的角度讲,出国应是最佳选择,最不济也应该足够国际化,工作的状态越开放越有发展,越有发展才越安全。放弃梦想转入体制内,看似稳定得足够诱人,但却无法长久满足你这样青年深层的精神追求。你这么年轻,精神的迷惘才是真正的灾难。”赵老师说。
展鹏说不出话来了。长久以来,赵老师令他赞叹和佩服的一点就是,他从不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去说明道理。即便他讲的道理时常生涩,即便他身上常有别人不屑的迂腐感觉。但,展鹏永远敬佩赵老师,并真心愿意反复品味其中的道理。
“哦,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你在政治课上让郑老先生下不来台,他很生气要把你告到徐航美老师那里,我偶然得知这件事情,已经向他好好解释过了,郑老先生答应我不会把你的英勇言行捅到徐老师那里,这应该不会影响你最后一次争取入党的竞争。你今天抽空去郑老师那里道个歉吧,就说自己真的是为女朋友求职的事情着急了,保证今后遵守课堂纪律。他喜欢法国的葡萄酒,我这里有两瓶波尔多的红酒,你给带去,就说是你送给他赔罪的,他搞研究还需要你翻译几篇法国政治的文章,你也代劳了吧。这事这样就应该能过去了。行了,我还有事,有时间我们接着聊。”赵老师平平淡淡地说完这些话,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又投入到工作中了。
神奇的赵老师,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展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