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那气质卓著的美目之内,闪过一丝不快。
最后时刻,唐陈看了一眼旁边的雕塑,这才伸手和文君柔软的手相握,说了句奇怪的话:“这雕塑是水神。关于这头神,有一段不太有意思的典故,知道的人不多。”
文君微笑着,握着唐陈的手轻摇几下放开。
唐陈的手干爽有力,文君喜欢这只仿佛艺术品的手,却对他的话不感兴趣。
“这头神?”文君笑着道,“你把神称为一头?呵呵,霍先生的手下,什么时候有这么有趣的人了?”
唐陈脾气难改,仰着一些脸道,“我不是霍老四手下。”
霍老四不但隐显怒意,更是尴尬无比,打圆场道:“是啊,唐老师方外人士,有些怪脾气,对我们大小姐也基本这样。”
这样一说,文君早先的些许不快反倒是不见了,多注意了一下唐陈,有些好奇。
左看右看,除了有些傲慢之外,的确是尤其清新特别的人。
间或,走过来一个似乎是助手摸样的中年稳重男人,凑着文君耳语几句。
文君点点头,示意让他先过去。
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文君打算简化一下这次怪异的见面。
作为她的地位,不会随便真的把俊男或者江湖术士当做一回事。不过,作为她的修养和为人方式,唐陈这样的人既然来了,也会多少给一些面子。
当下文君笑着道,“霍先生也和我说过了。本来么,这些东西我也不是全信,走个过程而已。不过既然唐先生来了,那就主持这个仪式,我也来瞧瞧,这个所谓的风水怎么迎接法?”
唐陈似乎没有动的打算,问道:“既然不信,还走这个过程干嘛呢?”
文君倒是楞了楞,随即颇有智慧的答道,“比方说清明给家人扫墓,我也不认为对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依旧做了,许多人也在这样做,不是吗?”
唐陈考虑片刻微笑道:“有道理。”
文君多少有些不耐的样子,“我们还是开始吧,有人告诉我这个个吉时。”
唐陈抬手,看了一眼大小姐送给的名表,微微摇头道,“既然你提到时间,那我得纠正,宇宙是全息的,是运动的,并非所有的东西都一成不变。所谓吉时,必须有其余条件配合。否则它就不是吉时。”
“哦?”听到此说,文君倒是收起了烦躁,有了些兴趣,问道,“那你就再说说,我想听。”
侧头一看,见霍老四还杵在旁边,文君又道,“霍先生没什么事的话,去那边喝杯酒,我想单独和唐先生聊聊。”
霍东无奈,只得走开了。
近处无人的时候,文君这才问道,“唐先生,说来听听。”
唐陈道,“时辰、地域、一切因素都是中性概念,没有凶吉之说。比方说,枪拿在警察手里就叫警械,震慑犯罪,但是拿在歹徒手里就叫凶器。不知这样说容易理解吗?”
“很容易理解。”文君点点头又问,“那以先生看,我这里,这个时辰,还算吉时吗?”
“不算。”唐陈很放肆的注视着她摇头。
文君不禁楞了楞道,“总得有个原因。”
唐陈道:“原因很多。最大的因素是,我不确定你是个凶人或者吉人。”
这话一出,文君当即色变,冷着脸道,“哈,原来是来我这里看相来了?”
唐陈道,“抱歉,我不是神棍,不看相。人是很复杂的东西,我承认,用单纯的好人坏人或者凶人吉人定论一个人,不准确。但你的确是我见过最无法定性,最复杂的人。我看不清的人,再也没人可以看清了。”
文君一副怒极的样子,相反开始笑了。
她笑着仰头看看天花板,语气刻板生硬的道:“我一个无产阶级,高级知识份子,政府官员,今天倒是让一个江湖神棍,给弄得下不来台了。”
唐陈点头道,“这你倒真说对了。走上了风尖浪口,你还真不能轻易‘下台’。不会那么简单的。那会形成不小的蝴蝶效应。”
在文君听来,之前是胡言乱语,相反这句唐陈的随口之话,文君觉得颇有哲理。
因此,文君一时到也没那么太失态,一副见过任何风浪的样子,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年轻人。做出一些沉思。
“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你的目的。”许久之后文君试着道,“老实说,我这条船很大。有江湖神棍要在我这里混饭吃不奇怪。神棍喜欢危言耸听也正常,可以理解。不过唐先生不认为你今天的表现过头了吗?”
唐陈感觉,这个女人尽管看着还在有修养,实际却已经处在了毁灭地球的边缘。
唐陈从来就不打算把只依靠感觉办事的女人推至暴走边缘,所以不在多话,仿佛无人似的转个身,开始注视着客厅墙壁上,作为装饰的几副画,不再理会文君了。
同时他喃喃自语嘀咕道:“这真是我所见过的最复杂的人。真心话。就连她的家也出奇的复杂。五副画,成局,却不是和水神一个局,而是另一局,有意思。”
文君还是没有走开,而是眼神难明的样子,在一边注视着喃喃自语,犹如无人境的唐陈。
只是她也无法听到,唐陈在嘀咕什么。还道是这个无礼的神棍,又在故作高深了。
如此,近处的环境,怪异的唐陈和文君的互动,组成了这个大屋之中的另类画面。没人说话,唐陈看着画,而文君看着唐陈,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对抗。
就连在大厅其余地方喝酒交谈的人,也发现了这里的怪异,声音开始慢慢静下来了。
早先见过的那个助手专门过来了一次,凑着文君耳语,似乎在询问情况。
文君摆摆手道:“先离开,我心里有数。”
许久,文君忍不住又开声道:“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看着,的确不是要来我这里混饭吃的态势。相反像来找事的。你知道吗,只要我一个电话,会有人把你扔海里,你会在海州混不下去。”
文君的语气,听起来开始有些气急败坏,失去了风度。
唐陈看着画轻声道,“我还真不信。”
“你……”
文君抓狂了。她说那话是无奈下的威胁,作为她,她当然不会只有这点能耐,也不会如刚刚说的那样做。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又沉默了一下。
文君忽然收起了急躁心态,换了种方式,神色古怪的问,“那好。我们说点其他。你老注视着画,你能看懂是什么吗?”
这点,文君倒是有点考考他的意味,因为,这几幅画的确很抽象。
唐陈淡淡的道:“画的是禅教的五个典故,很抽象。代表五个概念,贪,嗔,痴,爱,恶,是这样吗?”
文君倒是多少有些动容,还真让他看出来了。
不过她一想,江湖骗子要混饭吃,总得有些歪门邪道,万精油,想来也不奇怪。
文君道,“说倒是说对了。正是贪嗔痴爱恶。一个朋友送的。看来还真有点用。这似乎是让我戒嗔,戒恶,难怪我今天特别能容忍你。”
唐陈不给面子的道,“你忍不是因为这几幅画,是因为你高处不胜寒,你不会为我这么一个你眼里的小人物,搅了你的聚会,让别人看笑话。”
“你……”文君还真是这个意思,不禁有些无语,寻思,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却又如此可恶的男人呢?
顿了顿,文君有些无奈的道:“好了。也难保这个禅家典故没有作用,至少我在说这几幅画,也总是在提醒我,修养。”
“只怕未必。”唐陈道。
如此,尽管很想叫人把这个神棍塞马桶里去,文君多少又有了些好奇,问道:“那么看来你又有说辞了。好,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再让你针对这些画说说,看你是不是能把他们说开花。”
唐陈道:“开花不能。我甚至不确定,送画给你的人是什么心态。”
文君先是一愣,随即神情动了动。
唐陈继续道:“也别以为禅教的东西就一定好。不要认为这些画就是让你戒贪嗔痴爱恶。万一是催化你的贪嗔痴呢?”
文君楞了楞道:“胡说八道,还有这种说法?”
唐陈没有再看画,转而再看着雕塑喃喃道:“为什么没有这个说法?你见惯了警察拿枪。当有天匪徒拿枪对着你的时候,难道你问他‘什么时候允许匪徒拿枪了’?”
扑哧——
到此文君难免没忍住,失笑了起来。觉得他说的多少有些道理。
此外她楞了楞,感觉有些怪异,怎么今天显得有些不淡定,会很容易表现情绪。
仔细想想,按照平时的话,自己根本不会对着这么一个人说这么多,也就别提生他的气了,更别提在他面前不淡定的失笑。
对于文君的表现,唐陈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已经不想再说了。
文君又一愣,仿佛读懂了唐陈的肢体语言,暗说了一句:“他不会是指我今天的表现,就是被催化了贪嗔痴爱恶的情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