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早没了三魂七魄，身体不过是个躯壳。道琦严刑拷问，只是想让自己早早承认，让师父灰了心。可是，若是连师父都不要她了，她在这世上又与孤魂野鬼有什么不同。
鞭子打在身上，她咬住唇，咸腥的味道漫如口中。
突然牢房的门被打开，一丝光亮透进来。道琦的神鞭重重被打在地上。归霜许久不曾见光，眼睛被刺的疼的发麻。她闭上眼，是谁来了。
“住手——”
道琦回过头去，铭忆一袭青衫飞速进来。道琦不屑地轻哼一声，“铭忆，你不是来救你这师妹的吧，这个妖女留不得。”
“我师父尚未发话，道琦上神的动作是不是快了点。”铭忆引出神力，解开归霜身上的束缚。
“她偷恋师尊，原本该死。”
归霜心里一紧，一口血满上来。突然间，又是浑身都是痛。她只觉得骨骼断开一般，虚弱地靠着墙。
道琦再度拿起神鞭，意欲向归霜抽去。归霜闭上眼，她如今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便是连一鞭都躲不过去。
鞭子却没有落在她身上，只听见重重一声响，归霜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觉得那个怀抱这样舒服，虽然无力，却忍不住往里靠了靠。她睁开眼，白卓如画的脸映入眼帘，她神色中闪过一丝害怕。他似是看出她的害怕，把她抱得更紧了，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这一幕。只听见白卓心痛的喃语：“霜儿，是师父来迟了。”
白卓横抱着她站起来，冷冷引出玉骨扇向道琦袭去。道琦原本被白卓一击已是不支，如今狠狠被玉骨扇一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神尊……这个妖女不可留……更何况……她偷恋师尊……这是违背天伦的……”
白卓只觉得怀里的人瑟瑟发抖，心里如同被抽了一下发痛。他冷冷看向道琦，目光如同要杀人一般，只听他道：“本君的徒弟本君自会管教，不劳狱史座动手。”白卓淡淡一挥手，在场的刑具全都化作粉末，“道琦擅用私刑，从今日起革去狱史座一职。”
白卓说完，转身便走了。归霜早已奄奄一息，昏昏沉沉靠在白卓的怀里，白卓不禁抱得又紧了几分。他只觉得她仿佛是片羽毛，随时都可以被吹走。他不禁想起她倒在他剑下的场景，心一下一下的疼。
归霜一身褴褛，头发也被弄的杂乱无章。仙娥为她清理身子时，看到一道道鞭痕，还有被玄铁烫伤的痕迹，皆是倒吸了一口气。仙娥清理好伤口，正欲将归霜包裹好，却被白卓一下子掀起被子。千疮百孔尽收眼底。白卓不由握紧拳头。
仙娥们从未见过白卓这般模样，都有几分害怕，不敢上前。归霜紧闭着双目，却突然闹起来，她胡乱挥动着手，大喊道：“师父，你不要杀我——”她的泪水不停地淌着，白卓不由搂住归霜。是什么，让她在梦里都这么害怕。
“你们都下去。”仙娥们仿佛得到解脱，纷纷退了下去。
归霜醒来时，并没有看见白卓，只见灵烟在一旁捣药。她浑身散架一般，沉沉地抬不起手。“嗯……”她呻吟了一声。
灵烟回过头看向她，冷笑一声：“这才醒了。”
她记得自己被师父抱回，心头不禁一暖，问道：“我师父呢？”
灵烟冷哼一声：“一大堆人外面跪着，自是瞧去了。”
“一大堆人外面跪着？”
“还不是因为你，”灵烟突然握紧归霜的手腕，归霜没有力气，挣不过她，“如果不是你，道琦不过滥用私刑，至于上诛神台吗？”归霜的手被她握的“咯咯”生响。
“神尊一向秉公，想不到会因为你破了戒。”
灵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极为放肆，归霜只觉得害怕。她说道：“你恨我。”
灵烟看向她，眸子冷的发寒，“是，我恨你，”她笑了笑，却笑得极为凄凉，“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要用一月一滴心头血去祭神魔井？”她放开她的手，归霜手上出现了一道紫红的血印。
“你奇怪吗，这天庭最适合为神魔井祭血的人是你，而最后竟是由我来，神尊为了你偷梁换柱，痛苦全由我来受，我怎能不恨你，”她靠近她，“你不是羡慕神尊待我百依百顺吗，可是这样的百依百顺有什么用，到头来我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罢了，他到底还是为了你。”
她呵呵地傻笑起来，归霜觉得灵烟可怜，不由说了句：“对不起。”灵烟看向她，大笑，“你又何必假慈悲，你心里定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归霜摇摇头，并未再说什么。
“我想不通的是，留着你，到头来都是一个祸害，他竟然留你到现在。”
归霜看向灵烟，蹙眉。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银珏的话，“若我说水神是你的母神呢？”她只觉得头皮发麻，直直看向灵烟：“敢问灵烟神女，归霜如何是个祸害？”
灵烟似有几分隐忍，重重捣药，捣药声一下一下刺破耳膜，她冷冷道：“你迷惑师尊，难道不是祸害吗？”
归霜只觉得无力，虚弱地坐着，“师父待我，只有师徒之谊。”
灵烟停下捣药的动作，幽幽笑了：“你不奇怪，神尊为什么几次三番地要杀你，也不奇怪，为什么你历劫归来记忆全无么？”她顿了顿又道，“上次我向神尊讨要了那只梨花荷包，神尊虽给了我，却是他幻变出来，神尊虽然神术高强，可是我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为了你，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灵烟说完，捧起砧板便走了。
归霜坐着，良久地思量。灵烟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试着撑起自己，走下床。环顾四周，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响。这里是师父的房间……四下无人，她撩开琉璃七彩水晶帘，偌大的梨花案上摆着一个梨花木制成的盒子。归霜不由奇怪，她时常掌灯，相伴白卓左右，却从未见过这个盒子。
她上前，盒子用清锁丝锁的极好。盒上有几处微微泛白，似是时常被白卓拭擦，已经发白泛旧。清锁丝，只锁心爱之物，而开锁似难非难，似易非易，只需一句与所锁之物有关的诀。归霜沉吟片刻，引出神力，“磕哧”一声，锁居然开了。事情来得太突然，她竟一时不敢开。
千年前的那个午后涌上心头，彼时的自己，坐在梨树下背着人间的诗词，读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由跑到白卓面前，喊道：“师父、师父，你快看，这句诗，她把书页举过头，递上，‘白露为霜’，这里面有我和师父的名字。”只听见白卓淡淡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声音如玉，一字一字落在归霜心头。
原来，那句诀便是“白露为霜”。原来，那些事，师父还记得。
归霜打开盒子入眼的是一幅幅画，画上人竟全是自己。淘气时，沉睡时，伤心时，她翻过去，泪水一滴滴落在画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画下压着的竟是一只湖青色荷包，上面歪歪扭扭的梨花模样，确是自己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原来，师父真的没有把它送人。她泪眼婆萨，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她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只有发丝相缠的同心结。记忆涌上来，原来她人间的记忆被封存在这里。
她原本有了一点血色的脸，一点点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