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白衣剑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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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飞龙掌血三月雨(2)

庄里庄外,潮气未散,腐气未褪。

唐景升所做一切都被白袍老者看在眼里,心里叹佩,一月间修两百余座新坟,饶是魁壮青年都难以办到,何况是个十岁的消瘦少年。

连月细雨大歇,山林中残存的积水反射着夕阳最后一抹光亮。

唐景升跪在草庐前,体力极度透支,精神萎靡不振,门开,老者眼中几许赞赏之色掠过,道:“休息几日再说。”见老者嘴唇微动,似是说话,唐景升只觉恍恍惚惚,失听不闻,欲张口询问,却发觉力气早已用尽,干裂的双唇抖了抖,视线浑浊,慢慢紧成一线,昏睡过去。

三日后,金藤已发新芽,太阳还未升起,一老一少手中各执长短树枝,并立庐前,老者道:“这套剑法并无繁琐招式,全凭意会,能学成什么样得靠你自己。”少年点头,全神贯注,老者手中树枝连挥三次,第一次擦地而过,地上留下尺许长的口子,第二次凌空斩下,远处大树一分为二,第三次向天而指,林中新枝嫩叶纷纷散落。

老者扔了树枝,背手进了草庐,唐景升并未依着老者招式演练,盘膝坐下,仔细揣摩回想其中意境,屋中老者微笑,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日出,林中团影分光,唐景升睁眼站起,手中树枝向天而指,一次次反复如是,老者微感诧异,隔着窗子道:“为什么不练前两招?”唐景升停下动作,转身道:“老先生,我想由简到繁练起。”老者眉尖轻挑,道:“哦?你觉得这招最简单?”唐景升脸红点头。

老者沉吟不语,隔了半晌,掏出一本古旧册子扔到唐景升脚下,道:“你觉得前两招难,是因为没有真力,先按这本书上来练,有不懂的地方再问我。”唐景升拾起来,小心掸去书上埃尘,封皮上却了无一字,翻开来看,首页总纲记述数十字:胎息者,内外之气不杂,定息,澄神,静心,意守丹田,往复无端,积久真力自得。

余下,是二十幅人体经络图解,唐景升翻回第一副,画中人静坐,一条经脉起于中焦,终于鱼际,旁有小注:手太阴肺经,络大肠,循胃口,属肺膈,通于鼻,行功之时,力求呼息悠、长、细、微,以穴做桥,内息贯通,纳于丹田,须每日往复从一至百数以上。

唐景升盘坐凝神,按图中所示穴道导引气息,不过一次循环就感胸中憋闷,大口呼出浊气,老者见状,笑道:“可先自然呼吸数十次,放松后再做导引。”唐景升依言照做,果然要比前次顺畅许多,不过仍旧是脸色胀红,后继无力。

如此数十日,老者不时的讲解提点,唐景升终于贯通手太阴肺经,也觉丹田之中有了些许温热之气,这时才渐渐明白,原来老者当日演练三招,所表达的意思正是剑法的三种境界,而自己照猫画虎的第三招,却是最高的一重,剑意。

唐景升手执嫩枝,或劈或撩,或削或刺,凭意而为,虽没有固定招式,却隐含几分凌厉。老者轻咳两声,道:“准备早饭。”唐景升闻言,几个纵跳,隐身密林之中,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两只红腹锦鸡。

日复一日,累月经年。五年之后唐景升第一次偷下山,是因为苍山游人说的一件事,苏家集全村数百口惨死,未逾髫年的孩童全部失踪,正如当年鹊华庄惨案一般模样。

苏家集孤零偏远,唐景升清晨向东昼夜兼行,第二日傍晚才到,村子早已成荒,空无一人,阴煞气滞重,尸腐气刺鼻,村中有座较大的青砖院落,院门上血迹斑斑,地上匾额两断,一半尘泥蒙覆,隐约是个“苏”字,另一半四处散落,不知是“府”还是“宅”。

这座宅院的主人,姓苏名和,本是蜀中盛隆镖局的镖头,精通太祖长拳,四进六路捶法刚猛无匹,早年在江湖上颇有一番名气,唐景升在苍山跟随白袍习武多年,见识已非昔日可比,眼下院落之中打斗痕迹明显,青砖门楼上刀痕剑痕参错,又有三寸深坑,应是重拳所致,四处查看,除了地上残存血迹,再无线索,正在惋惜,前院正厅传来阵阵声响,似是有人寻找东西踢翻了椅凳桌案。

唐景升拔出靴中匕首,静静倾听许久,发现对方只是独自一人,来时自己并未察觉,说明此人功夫不低,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毕竟长久以来还没有真正战斗过一次,紧张之余竟是踢碎了脚下瓦罐。屋中人惊觉,直接扑到月亮侧门墙边,赶巧一只野猫蹿过,此人嗤笑一声,嘲怪自己多疑。唐景升冷汗涔涔,透过杂草,见此人身材瘦高,狼眉鼠眼,几声粗俗的谩骂之后回到前院,依旧是在寻找着什么,又过了半个时辰,天黑,云笼雾罩,不见星月,才废然离去。

唐景升小心跟上,欲窥究竟,怎料江湖经验实在太差,才走出二三里,就被对方发现。那人转身,见是个白衣少年,狞笑一声,不问东西,当头一剑劈下,力沉势猛,唐景升虽执匕首却不敢格挡,往左腾挪两步避过,剑锋再转,改为右削,这招本是削人头颈,可少年不高,稍一低头,便擦着发髻掠过,再回剑刺向胸口,唐景升后退数步,剑尖不及。

如此数十招,兵刃不交,那人久战徒劳,后撤几步剑锋前指,阴狠道:“你是谁?”唐景升不敢放松分毫,反问道:“你又是谁?”毕竟年纪轻轻,不知江湖险恶,那人侧身之时,借机已把铁蒺藜捏在左手指间,待唐景升发问,一声冷笑,蓝光乍现,直奔少年咽喉。

唐景升暗骂几句阴险歹毒,同时身体后仰,铁板横桥,腥风扑面而过,起身,对方剑势已蓄至顶点,弹指即落,唐景升向前一个纵跃,执匕首刺向对方小腹。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一丈,那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讥讽少年不知长短先后,剑长,匕首短,如无意外,剑锋先伤少年,匕首却难近身,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匕首除了当做短剑,也能当做暗器。

胜负存亡,只在一念之间,唐景升甩出匕首,双腿微曲,发力前冲,重剑砸在身后半尺,泥土斗翻,那人转过身还欲挥剑,见少年手中匕首不见,下意识的低头察看,正插在自己肚腹之中,再想跑,四肢皆麻,伤口黑血流出,顷刻便见了阎王。这把匕首,有名有姓有来历,称“徐夫人匕首”,曾为荆轲所用,当年就用毒液反复淬炼,岂是等闲。

唐景升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心中急跳不停,半晌才定,小心的拔下匕首,搜索尸体,除了一把重剑,一囊暗器,一袋碎银之外再无他物。

随便在林中寻了一处空地,点起篝火,唐景升暗自思忖,这人应是在苏家院子丢了重要东西,约莫和鹊华庄,苏家集的凶案有所关联,理应再去察看一番。

翌日大晴,天蓝无云,阳光刺眼。

唐景升一早来到青砖院落,循着打斗痕迹四下寻找,几乎翻遍砖瓦仍是无所收获,手中重剑与门上剑痕契合,昨日歹人定是凶手,可他究竟在找些什么。

又到正屋前厅搜寻,无果,出了厅门,门楼青砖墙上微光一闪,映入眼帘,唐景升手打凉棚,回头看向太阳,倒退几步,那道黄光再次浮现,虽只有星星一点,却十分清楚,连忙走近,反光之处正是苏和重手砸出的深坑,坑底,果见一道黄铜印记,显是令牌边缘。

取出来看,这枚令牌黄铜胚子,范铸而成,两面无字,正面有一株小巧的扶桑花,反面是梅花,牡丹,海棠,月季等十种珍品花卉,唐景升端详一番后小心揣入怀中,又在院中搜寻一番,再无所获,只好西返苍山。

白袍老者早知唐景升偷下山去,等了五六日,还不见回来,有些担心的在庐前来回踱步,当年也曾想过鹊华庄之事,但几次下山查访却并无收获,又不愿身涉江湖仇杀,念头便渐渐淡了。

小金藤五年间已长到两丈许,共十三株,适逢五月花期,枝头白花朵朵,蕙心素妍,与漫山杜鹃花红艳夺目,灿烂如锦相比却别有一番韵味,唐景升闻着杜鹃花的淡雅香气上山,近庐前,香味由淡雅转为清馨,老者背负双手,问道:“可有线索?”唐景升唉声道:“杀了一个人,得了一把剑,一块令牌,不知道算不算线索。”

老者转身,双指并拢,真力牵引卸下唐景升腰间黑漆漆的重剑,擎在掌中,弹剑轻响,道:“是把好剑。”唐景升拿出令牌恭敬递于老者,轻声道:“还有这枚令牌。”老者接过,仔细端详许久,道:“从未见过。”又看了一眼唐景升,责怪道:“从今日起,五年之内,不许下山。”唐景升点头应是,虽有不甘心,却也知道老者心意,此番下山足以证明自己经验短少,若非侥幸,丢了性命的只能是自己。

世间繁华长,山中岁月短,十三株金藤已成疏林,白袍下山数月不归,唐景升盘坐林中,不由的失声苦笑,膝前古册已翻到最后两张,正是任脉二十四,督脉二十八穴,老者先前说过,欲通任督两脉,不能急于一时,必须付下数十年苦功,数次导气无果,却是连任脉第一道桥坎都冲不过去。

又过一月,五年期满,老者仍不归,唐景升下山心切,想起失踪的妹妹唐宁,如今应满十四岁,心里一阵苦恼,打定主意,半月后再不见老者归来,就留信下山。

末后一天,唐景升写下离别话语,收拾定当,抽出腰中软剑,遥指苍天,仰首长啸,白衣下山,出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