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双目通红,悲痛欲绝,宁九渊想要劝解却似不知从何说起,无量道人冰冷的脸上抽搐不停,沉声怒吼:“正道败类。”杜伯年不以为意,狞笑道:“曹掌门,怪就怪逍遥宫势大,老夫筹谋数十载,欲踏平左道,统一江湖。如今尔为鱼肉,我执刀俎,胜负立分,老夫壮志可期。至于那崇文大师,的确是我所杀,不过二弟,你竟然没有杀了曹万柯,让我好生失望。”杜仲悲声吼道:“你是我亲大哥,利用我倒也罢了,莫非还想烧死我。”杜伯年狠厉道:“成大事者,必然有所牺牲,岂能妇人之仁。”杜仲闻言苍凉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我兄弟情义到此为止,你要好自为之。”杜伯年嗤笑一声,不屑道:“好自为之的应是尔等。”
曹万柯轻蔑的看了一眼杜伯年,又转向徐温,道:“这位大人,秦王简老夫的确没有,而鱼龙鼓在哪,恐怕要问一问杜伯年。”不待徐温答话,杜伯年抢先喝道:“曹万柯,老夫的确把崇文首级放在盒子之中,当时盒中却别无他物,此事早已和徐大人交待清楚,不劳你多说。到了晚上,交不出两宝,徐大人一声令下,尔等化为灰烬,老夫再找不迟。”
桥南桥北,一边军兵三千,一边弟子数百,两方相持不下,再无言语,眼见日头出山,照散了山间白雾,又缓缓西沉,雾气再起。
徐温清了清嗓子,悠然道:“曹万柯,可有计较了?”曹万柯叹息一声,缓缓道:“大人,秦王简委实不在我手,鱼龙鼓也确是丢了,至于最后一条,更是强人所难。”
徐温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咱家无话可说。”说着袍袖上扬,尖声高喝:“放火烧山。”话音刚落,身后旗卫举火为号,就要通知山下放火。唐景升知道对方所言非虚,真力鼓荡全身,猛的喊道:“且慢。”
徐温看到说话的是唐景升,袖中手掌紧紧握起,袍袖抬起又放下,恨声道:“小子,你有何话说。”唐景升道:“徐大人,你要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只要大人退下山去,在下自有交待。”徐温嗤笑道:“小子,咱家岂会听你胡言,别忘了你还欠着咱家一笔血债。”说完又要举手。唐景升急道:“那是一块青玉,上写玉简通仙籍五字。”徐温袍袖缓缓落下,怪声尖叫:“小子,秦王简在你手里。”
唐景升指着杜伯年,喝道:“不错,那晚我的确是在林中,不过,黑衣人却是这杜伯年。”徐温闻言,阴沉着脸看向杜伯年,后者却满不在意,说道:“是我不错,可是最后却被人抢走,当时我中毒受伤,只知道来人是个白衣女子。大人当知,虽同为圣上出力,我却是受了梁大人所托,而且不论结果如何,最后都会是圣上之物。”徐温冷哼一声,闭口沉思不语。
唐景升又道:“徐大人,只要军兵退下夔牛峰,在下定会取来交予大人。”说完,又转向几位掌门,道:“诸位前辈,刻下众派精英均在山中,倘若火起,实难幸免,不如由在下独担此事,只要诸位带弟子安全下了夔牛山,朝廷三千军兵便不足为惧。”
此时,山上有逍遥宫弟子三百余名,几位掌门所带门下精英也是悉数在此,众人并非贪生之人,怎奈身为一派掌门,却不得不顾忌门下弟子性命,闻听唐景升将此言,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唐景升抱拳致意,安然洒脱,倒是让众人神色稍安。左丘先生看了看门下弟子,柔声道:“唐兄弟高义,老夫感佩之至,只要弟子安然离去,老夫陪兄弟同赴刀山。”众人轰然称是。
唐景升闻言看了看周遭,不由一阵感动,道:“前辈,在下明白诸位心意,大丈夫立世,死又何惧,但诸位举棋不定,难免白做牺牲,反不如随弟子一同下山。”左丘先生还欲多说,唐景升挥手止住,决然道:“前辈放心便是,只待诸位安全离去,在下自有计较。”苦劝无果,众人只得点头答应,皆有惋惜之色。
过得片刻,徐温阴声叫道:“小子,交出秦王简,可放你下山,至于山上诸人,与你无关,咱家劝你莫要插手朝廷之事。”听到这,众人皆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廷已下了狠心,勿要将其一网打尽,事到如今,只有听天由命。虽然悲痛兄长的背叛,杜仲思路却是一片澄明,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随着一声高喝响彻山谷,借着雾气掩住身形纵跃而上,呼吸之间已到了索桥中央,劝阻不及。那边徐温冷笑一声:“放箭。”林中精骑纷纷张弓搭箭,此时杜仲已无退路,桥上一无林木遮挡,二来左右躲闪不便,眼见便要被射成刺猬,只听“叮”,“叮”两声脆响,铁索桥应声而断,杜伯年手执长剑站立桥头,脸色变幻不定,杜仲坠入深渊,众人痛惜不已,这样一条好汉,竟是命丧亲兄之手。
唐景升见杜伯年如此,心里早已清楚,倘若只有徐温在此,事情或许有所转寰,众人齐聚逍遥宫苍松阁,分明是杜伯年一手策划算计,意图借朝廷之手除去各大门派,此时更是斩断索桥,不留丝毫余地。果然,徐温眼皮抖了抖,斜眼瞪着杜伯年,冷哼一声,喝道:“放火烧山。”话音刚落,身后旗卫举火,又用令旗遮挡,三摇三灭。山下火起,开始隐约见到数百火源星星点点,片刻时间已凝聚成环,越来越宽,越来越近。曹万柯悲喝一声:“想不到逍遥宫数百年的基业,竟然毁于我手。”众人闻言,均是无奈摇头,门下弟子有悲伤,有愤怒,唯独没有惊惧。
火势来的很快,众人已感热浪灼灼,山间的浓雾随着热气上涌也是一点点的蒸腾消散,斜对面的天梯峰被映的通红,山腰的金塔寺忽隐忽现。突然,雷声轰鸣,众人抬头,天空中层云密布,方才还挂在天边的新月早就不见踪影,未及多加思索,大雨倾盆而下,打的脸上生疼,同时,微带土腥味的雨水夹杂着一股焦糊的气味传到众人口鼻,再看山下,浓烟四起,火势越来越缓,直至熄灭,接着又是一声雷鸣,大雨顿止,山下又变的漆黑一片。
曹万柯抹去脸上掺杂着细沙的雨水,畅快大笑,众人此刻也分外轻松。本来,凉州少雨,即使雨季也不见得能下个三五厘,此时早入深秋,却无来由降下一场大雨,骤降乍歇,着实奇怪。徐温气的咬牙切齿,袍袖不住的颤抖,杜伯年更是仰天高喝,似乎有所不甘。众人知道再与对方谈和已属多余,桥边留下暗哨,齐回苍松阁主殿。
大殿上少了杜仲,众人唏嘘一番,纷纷不齿其兄所作所为。曹万柯虽然神色比刚才轻松了许多,但是眼中仍然有些忧色,叹了口气道:“诸位,眼下情势虽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往常,山上吃穿用度皆是杜伯年着手采办,一季一次,此时秋末,山中存粮几尽,兼且诸位所带弟子门人也有百余,怕是支撑不了几日。”说着又是一声长叹。慕连横皱了皱眉头,道:“曹掌门,江湖门派大多都有密道,用以保命逃生,难道逍遥宫就没有么。”曹万柯摇了摇头道:“慕老弟有所不知,逍遥宫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即使朝廷来个三五万人也休想踏上苍松阁半步,往年我也曾想过开辟一条下山密道,此事却是一剑双仞,能做逃生之用,同时也无异于在苍松阁暗藏了一把尖刀,置铁索天堑于不顾。倒是有一条密道,可惜路径狭小,只有我儿曹文才进去过,老夫也不知何时所建,更不知通向何处。”说完,众人眼中一亮,宁九渊沙哑道:“曹掌门,能否请公子过来一问。”曹万柯微微点了点头。
曹文进了大殿,众人细细打量,这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眼神透亮,唇红齿白,嘴角带笑,身穿黑色短褐,红丝带束发,黑绸子面的长裤纳入黑麻绑腿,这一身黑衣黑裤让少年显得愈发纤瘦,俊秀。众人又看了看虬须微白的曹万柯,心道,这个孩子应该是像他的母亲多一些。
曹文见众人打量自己,没有一丝腼腆,反而有些不悦,脆生道:“爹,何事唤孩儿过来?”曹万柯点点头,道:“文儿,在座均为江湖前辈,怎的如此无礼。”曹文低头不答。曹万柯正欲发怒,宁九渊笑道:“曹掌门,正事要紧。”曹万柯这才压下火气,沉声道:“文儿,你平日里钻东钻西,发现的那条密道可有出路?”曹文闻言抬头,双眼放光,兴奋道:“孩儿确是发现了一条密道,通向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是里面机关重重,而且入口窄小,这些大叔大哥怕是进不去。”明明稚气脆声,偏偏扮作一脸老气,左手叉腰,右手食指不停的摩挲着下巴,转眼打量众人,摇头叹息不止。唐景升觉得有些好笑,问道:“入口可是在你昨天拦我的那里?”曹文闻言,指了指唐景升,道:“你怎么知道?”其实,昨天曹文蓬头垢面跳将出来的时候,唐景升就很诧异,凭他的耳力,二十步内有人暗藏,岂能无所察觉,除非当时曹文藏身地底,如今自是不难猜出个中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