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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背水一战(2)

小姐披着件粉色的风衣,散着腰带,带网眼的黑色胸罩和同样黑色的窄小内裤隐约可见,金宝玉将手熟练地按在她浑圆的胸前,指着歪在沙发上的吴企全说:“小妹,这是我的老大,猛男,会好多坏招,你给我好好伺候着。”小姐抛个媚眼说:“放心吧,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我会叫他满意的。”金宝玉和靳常胜一起将吴企全搀进卧室,刚关好门出来,就听得小姐嗷地一声怪叫:“你个死鬼,醉成这样还这么威风!”金宝玉拉住向天歌,问:“向总,我带了DV来,要不要给录下来,免得他光办小姐不办正事。”向天歌说了句“你看着办吧,我得去趟洗手间”,就拉着靳常胜出了套间。坐在马桶上,他点燃一根烟,袅袅地抽着,洗手间装饰得十分考究,仿汉白玉的厕纸架,镀金的衣帽钩,有暗色花纹的浅色围板,处处显得精细私密,向天歌想,一分钱一分货,星级就是星级。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门上,那上面有一团黑笔写上的字,凑近了一看,是,高高山上一条沟,一年四季水常流,不见和尚来挑水,只见和尚来洗头。向天歌苦笑了一下,心说来这地方的人看上去衣冠楚楚,原来都是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账是金宝玉结的,向天歌听说,加上小姐的小费,按贵宾卡打了八折,又抹去零头,一共是7600元。他略微心疼了一下,想想当年吃了四年大学的食堂也没花掉这一顿饭钱。可是,生意场上的这种投资都是为了以后更大赚头的,天底下哪有免费的晚餐呢?对这点,官员比商人认识得还要深刻,遵守得还要到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自古如此。

这回向天歌真是犯愁了,这么大一个报栏项目,做着吃力,不做可惜。在他的眼中,报栏其实只是条蚯蚓,是为了钓上金宝玉这条大鱼的。打听了一圈,反馈回来的消息都说马自达的不好对付是出名的,小打小闹的、大红大绿的他一概不屑,向天歌和金宝玉商量,无论如何也要投石问路,测出他的底价来。

倒退若干年,“回扣”还是个新鲜词,而现在它已经成为许多工具书里的正式词条。大凡新词汇,要么是一个全新问题,要么是一种普遍现象,现在,哪一行没有回扣呢?向天歌认识的人,像市工商局广告处的任处长、市文化局的柳副局长,都是在好几个广告公司拿着固定顾问费的,广告公司以自己员工的名义开出来,然后按月划进卡里,神不知鬼不觉,给的、拿的既自然又坦然;还有一种是咨询费,一次一结,论功行赏,谁也不欠谁的情;再有一种是送旅游和送加油卡,两张欧洲十五国的旅游卡或者一张预存三五千元的汽油费卡,不仅让收的人意外惊喜,也容易摊进公司成本。广告业看似利润高,但是一半利润就这样被扣掉了,向天歌想,这也许就是广告界的游戏规则,不许外人分羹的汤是做不多也做不鲜的。

但是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又联合发布了《关于办理商业贿赂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首次明确指出商业贿赂中的财物,既包括金钱和实物,也包括可以用金钱计算数额的财产性利益,比如提供房屋装修、含有金额的会员卡、代币卡(券)、旅游费用等。这么一来,好几条送礼的路从理论上又被堵死了,买礼品成了更让人头疼的事。???宜了人家看不上眼,贵了要是遇到不识货的主儿,兴许倒弄巧成拙。幸好有沈唱在,用时尚女孩对商品独特的感觉和判断因人而异、看人下菜碟,基本能够做到皆大欢喜。

沈唱这回给马自达选的是一棵正在爆炒的发财树,全国限量发行,每一棵都带编号,极具升值潜力,标价9999元一棵,取其天长地久之意。一开始,向天歌不太认可,他觉得马自达是个很实际的人,懂些风雅,但没情调,弄棵这样的树过去,他会觉得不光占了地方还派不上什么用场。况且当下的纪念品口碑不佳,至于收藏证书,更是缺少透明度,说不定拿到印刷厂就能印出成千上万张来,不如送一块名牌手表之类的实用物件。可沈唱不同意,她说那样的话这礼送得就更不实用了,别说马自达仍然属于工薪阶层,就算是个副局级的干部,也未必愿意在上班时间戴块一万块钱的手表招摇,向天歌想想也是,就由了沈唱。

那发财树的确可爱,塔状的结构,树干是镀上24K金的高级合金,枝叶是淡绿的翡翠,层层叠叠,每一层都有一个主题,树枝上挂满了标志财富的金珠,灯光一照,剔透堂皇。向天歌看了也是满心欢喜,心想马自达总不至于对这份时髦的礼物不屑一顾吧。

向天歌对沈唱说:“国外的总统卸任后都要干的一件事就是写回忆录,你将来老了可以写一本送礼学,作为《厚黑学》的姊妹卷。我现在才发现这里面确实有很深的学问,政治经济学、风土民情学、社会心理学,甚至还有法学,送礼也需要复合型人才。”沈唱笑着问:“您也太抬举我了,不就是买个东西嘛,哪有那么多的说道?”向天歌说:“不对呀,送的不对胃口,钱等于白花,送的超过警戒线了,又有行贿的嫌疑,送的收的都不踏实。你以后的这本书一定要在服务性上下功夫,办哪一类的事情,送哪一级的人物,分门别类地列出来,让送礼的人一目了然。”沈唱说:“看您说的,倒像真事一样。”向天歌说:“这可不是玩笑,现在连经典的炒作案例都作为教材进了新闻系的课堂,以后的公关课程说不定真要加进送礼这个章节,也算应运而生嘛,只要是人,一辈子都躲不了送礼收礼的往来,只是分量不同而已。”

靳常胜将发财树精心地装进盒子里,系上红绸,三人稍作整理,赶紧拿上东西直奔马自达家。靳常胜和沈唱坐在车里等着,向天歌一个人进了门。一番客套,马自达出人意料地说:“天歌,这你就不对了,按说呢,谁也不会跟钱结仇,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要挣好了,那是可心的玩意儿,挣不好,那可是烫手的山芋。天歌,你搬这么棵树来,你看看和我这书房的风格匹配吗?”

向天歌急着说:“马部长,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您在书房舞文弄墨的时候养养眼。”马自达缓和了一下语气:“天歌,你看我是那种喜欢大红大绿的人吗?这样吧,给我开车的老刘从部队到地方鞍前马后跟了我十几年,在部队时救过我的命,算是生死之交,他儿子下星期结婚,我这当伯伯的就借花献佛,你把发票给我,做个价,我就用这棵树做个贺礼吧。”

向天歌听得无可奈何,一万块钱的东西呀,连个声响都没听见,就送了顺水人情,而且还给自己的偏好恰到好处地埋下了伏笔。但他还是赔着笑,满脸羡慕地说:“马部长,您想得可真周到,做您的下属太幸福了。”

马自达却并没有理会这层意思,而是话锋一转,说:“你可能也有这种体会,做广告做的是背景,赚钱赚的是关系,我这是和你熟了才跟你说几句实在话的。你记住了,买卖越大背景越深,有的背景是天生带来的,有的背景是有钱以后买来的。反正不管用什么方式,没有背景是做不成大事情的。”

向天歌两眼盯着马自达角度不断变化的嘴唇,随着他说话的节奏频频点着头,实际上心思已经飞到了别处。他想:官商是永远无法分开的。官有了权,还想有钱;商有了钱,还想有更多的钱。这样他们就有了共同的目标和沟通的基础。官如果想用权换成钱,只能借助商这个桥梁,而商如果想有更多的钱,也要靠权帮着铺路。否则,经商的巴望着商机无限的权发呆,为官的看着无比诱惑的钱着急,谁也得不着实惠,谁也没法把事情做大,别说双赢,就连最起码的小康梦也不好圆。

向天歌点着头说:“马部长,真得谢谢您,您不单是帮了《海江都市报》的大忙,还帮我领悟了人生,您的话我会记在心上的。这样吧,哪天我再来府上拜访,咱爷俩先切磋一盘围棋,您再展开了给我点拨一下,我那儿还有一副上好的黄玉云子,到时给您带来。”

报栏的建设如箭在弦,公开见报的消息留了余地,说是明年上半年建成启用,内部掌握的进度是五一节剪彩,减去春节的一个月,也就还剩不到半年时间。向天歌着急的是,按照公关马自达的速度,很可能远水不解近渴,还要尽快再找到一条接近或者制约马自达的途径,才能确保不会失手。考量这个工程,它的综合效应也许要远远大于招商的诱饵作用,很可能是《海江都市报》突出重围的一个转折点,属于那种上可够到市长、下可探到市场的最佳点位,所以,必须志在必得地拿下来。

向天歌经济部主任的办公室在海江日报大厦的22楼。他喜欢站在窗前,看仿佛就在脚下穿行的车流和人流。尤其是华灯初上时,街上的车灯会连成一道道光影,像是排列成队的萤火虫,远处一幢幢高大建筑上的霓虹灯也像一个个跳动的涂满颜色的音符,欢快地代表着城市的节奏。

这会儿,向天歌特别想一个人走走,离报社不远的地方新建了一个什么寺,香火很旺,遇到农历初一、十五,求签礼佛的人摩肩接踵。他无数次地经过那里,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他突发奇想,也想去给自己的这个项目求个签。

刚出门,向天歌就看见路边的小市场有两个卖虾的小贩在吵架,一个老头,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只听女人说:“我卖五十一斤,你凭什么卖四十五?橇我的行市是吧?”老头也不依不饶:“我的虾比你的鲜,你看,都活着呢!”女人柳眉一立,嗓门儿提了上去:“活着的就鲜吗?你还活着呢?”

向天歌摇摇头,这人都怎么了,像吃了炮仗一样,动不动就炸起来。向天歌边走边咂摸着那女人的话,竟觉出了些味道来,可不是嘛,活着的就一定鲜吗?多少活着的人其实心里已经死掉了,向天歌佩服地想,引车卖浆者的智慧真是不能低估啊。

这么想着,向天歌的心里敞亮多了。他沿着一条窄窄的胡同,三拐两拐,不一会儿就到了寺院那里。定神一看,土黄色的大门上写着“定福庵”几个大字。走进门,里面果然香烟缭绕,与墙外仿佛两个世界,让人一下子肃穆起来。

可能只是一般的日子和时辰,院子里没有几个香客,很清静。甬道边坐着三三两两卖供品的小贩,有香,有各式各样的挂件和条幅。有一张条幅写得很精致,圈着金黄的边儿,向天歌走近细看时,原来那是一首诗,名字叫《叹世万空歌》。向天歌在心里默默念了起来: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来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来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踪;山也空来水也空,山水常在世界中;田也空来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来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夫也空来妻也空,大限到时各西东;男也空来女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生也空来死也空,生死如同一梦中;空手来时空手去,到头总是一场空。

读着读着,向天歌心里难受起来,他觉得这些话说到了他的骨子里,让他对自己半年前的决定和现在拼命冲刺的意义和价值充满了怀疑。天天周旋在讨价还价的广告圈,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能得到什么,自己又失去了什么,他不知道,他更不知道等在他前面的是一块怎样的路标,指给他的又是怎样一条泥泞的道路。一想到这,他心里一阵隐隐的害怕,才39岁的人,怎么就有了这么灰的心态,他又转念一想,人生如梦,争来争去,可不就是一场空吗?可是只要活着还就得去争去抢,不然就活得没有滋味,也没人拿你当回事儿。想到这,向天歌有些释然了,签也不想求了,急急地买下那张条幅,快步走回报社,他要用出手不凡的创意击碎所有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