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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山二虎(3)

气过之后,向天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毕竟艾小毛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依靠,就是这一点渴望也要躲进阴影里悄悄等待。感情是很消耗人的,但也确实是生活的佐料。没有感情掺杂其间,真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味道?向天歌有时也想逃出来,结束这种一仆二主的日子,但是只要一闻到艾小毛独特的、犹如远远飘过来的茉莉一般的体香,一看见她充满活力的背影,向天歌就忍不住怦然心动。本来是一样的女人,一样的生理构造,但是由不同的表情、声音组合起来,竟然有着那么大的差异,变换出那么多种风情来。艾小毛在门里小鸟依人,在门外独当一面,这是最让向天歌不可思议的地方。刚开始时,向天歌也有一种负罪感,但很快就从谢真真的独断中找到了平衡。

感情出轨的人不一定都是寻找刺激,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为了给感情找一个寄存的地方。向天歌知道寻找刺激很容易,但是没有共鸣仅有宣泄的快乐只会留下空落的记忆。当今社会,很难用道德一类的字眼儿去界定一个人,婚外情搞得轰轰烈烈的人并不一定都对家庭不管不顾,生活是流动的,境遇是变化的,如果谢真真知情达理,向天歌的心里恐怕也就挤不出位置留给别的女人,日子也许平淡,但是家庭稳固。可谢真真太专横了,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的霸道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名气、财力、权力都今非昔比的男人的承受底线,所以向天歌觉得自己的背叛有着充分的理由,并不是做人有失检点而是纯粹的官逼民反。

向天歌最近很少到岳父家去。以前,为了哄二老高兴,他们至少一个星期去一次,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坐在一起打麻将。后来,向天歌越来越忙,谢真真就自己过去,约上一两位邻居凑手尽兴。向天歌深谙处理这种关系的真谛,他知道不要去试图改变老人,而要学着去适应老人,即使心里不情愿,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能相安无事。谢广仁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曾经给女婿打过两次电话,含蓄地说闺女自小娇惯,做事任性,让他多些宽容。向天歌当然听得出这话后面的意思,总是很客气地说:“爸,您就别操心了,真真的脾气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习惯了。”

昨天,修琴特地打来电话,让小两口今晚回去吃晚饭,明天是谢广仁的七十大寿,按照海江市的民俗,头一天是要吃催生饺子的。但他提前答应了艾小毛共进晚餐,就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连赶两场,一个早去,一个晚到。

艾小毛将头埋在向天歌怀里,轻轻厮磨着:“天歌,今晚留下来,好好陪陪我行吗?”向天歌为难地说:“小毛,明天好不好,我带你去一个新开的地方,很有情调的。”情人关系就是这样,需要时一路绿灯,有事绊住手脚时,撒娇就变成了纠缠。艾小毛仍在坚持:“不嘛,我就是今天想你。”向天歌有些不耐烦,他不知道现在的艾小毛为什么变得这样固执,老实说,他不太习惯按照艾小毛的步调生活:“今天是我们老丈人的七十大寿,无论如何我是要露上一面的,这一段总是见不着我的影子,你说他们这把子年纪了,再跟着我们担心不太合适,我晚上好歹要回去睡个正点觉。”刚说完,向天歌就知道走了嘴。一仆二主累就累在这里,要时刻注意不同的对象、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情景、不同的分寸甚至不同的语气,不知道哪一块云彩就能带来一阵暴风骤雨,这还是在艾小毛比较通情达理的前提下,否则向天歌就等于生活在火药桶里了。但是今晚艾小毛偏不领情:“怎么总是我依着你呢?你还是男人呢,你还比我大呢,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你来去自由时,考虑过我的感觉吗?”

向天歌看看表,已经晚了,但他还是耐着心说:“小毛,错过今天,我再加倍补给你好不好?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艾小毛环着向天歌肩膀的手并没有松开:“反正你是借口大王,就为我再编一个吧。”向天歌心里起急,但又不好发作,毕竟上次刚刚吵得那么凶,需要用情调缓和一下,而且艾小毛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不愿独守空闺也算不得非分要求,只是向天歌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今天一定到场,如果爽约确实不好交代,可是这些理由又不好点透,不然艾小毛会更加失落。向天歌进退两难,走是必须走的,闹是不能闹的,否则事后又要拿出精力哄呀劝呀,再说自己是有妇之夫,本身就占尽了便宜,所以只有寄望于艾小毛让步。向天歌说:“小毛,要不这样吧,我先过去应付一下,然后赶回来睡觉好不好?”艾小毛知道无法挽留,就不冷不热地说:“看你多操劳啊,应着景,赶着场,随你便吧,反正你有这个家的钥匙。”

夜晚的街道,灯光很美,只是向天歌一点心情也没有,他把车开到一百公里的时速,看着刷刷闪过的楼房,他想,婚外情就好像是一支部队同时在两个战场上作战,战斗不激烈的时候还勉强能够应付,一旦胶着起来,补给就成了问题。捉襟见肘的情况一出现,就免不了忙中出错,或者误伤友军,或者自己阵亡,凯旋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段时间,向天歌侥幸地有惊无险,完全得益于谢真真的严谨型意识和粗放型管理,只注重家中的细节,忽略了家外的迹象,加上和艾小毛的这种办公室恋情,很方便又很隐蔽,用不着过多的掩盖和躲藏,即便谢真真有所猜疑,也抓不住实质性的把柄。对这一点,向天歌一直很得意,但他无法预测这样的好运究竟能够陪伴自己多久,与其最后败露,不如先下手为强,趁早提出离婚。

离婚是这段时间困扰向天歌的主要问题。他不敢轻易提出来,是怕岳父那一关不好过。毕竟谢广仁是海江市有名有姓的人物,呼风唤雨了那么多年,一直是让别人看自己脸色的,好不容易帮着女婿打出一片天地,让唯一的掌上明珠有了切实的依靠,忽然间亲手扶植起来的人说不想干了,从此要各奔东西了,他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向天歌还有一个担心,就是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名声,让旁人指指点点。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强,只要攀了高枝,世俗的习惯就会把你的成功看作是权力和背景的成功。

再有就是艾小毛。向天歌不愿意承认离婚的缘起是因为艾小毛,他宁肯把这个如果将来成真的鸳梦当做一个偶遇,这样,至少心里的负担会轻一些,不至于像是策划已久的阴谋。

最终让向天歌下决心离婚的是孩子。年近不惑膝下无子,已经显出了寂寞的苗头,可是谢真真偏偏没有一点母爱之心,自己不愿意生孩子不说,就是别人的孩子逗上一会儿也兴味索然。女人三性,妻性母性女儿性缺一不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衡量谢真真,她实在是个糟透的女人,为妻专横,为女任性,母性更是荡然无存。

向天歌已经隐约看见了青春远去的背影,按老家人的观点,另立门户的标志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他的炕头冰冷,就是摆满了钱匣子,也不是知冷知热的活物。决定离婚前,向天歌单独约岳父谈了一次。谢广仁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地听着向天歌讲他和谢真真之间的冲突以及谢真真的任性,向天歌特别强调的是孩子。他揣摩和岳父同为男人,这样的心思应该能够共鸣。讲完了,向天歌低下头,像是等待宣判结果。谢广仁知道女儿的脾气,但没想到在家里会如此骄横跋扈,他先是重重叹了几口气,然后求援似的问向天歌:“天歌,这些年也真难为你了,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唉,儿大不由爷,要孩子的问题我和你妈不知说过她多少次,在这点上,我们和你还有你父母的心情是一样的,可是,天歌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非得走离婚这条路吗?这样吧,回头我让你妈再说说真真,尽快要个孩子,这家不就完整了?她也就是贪玩,哪有女人不喜欢孩子的?”

谢广仁的请求让向天歌心里不是滋味,原先的坚决稍稍有了些犹豫。尽管有了艾小毛,但是如果谢真真温柔贤惠,他又何苦如此选择呢?向天歌承认自己自私,犯了大多数成功男人的通病,渴望一种家有贤妻、外有闲情的情调。艾小毛的出现让他领略了女人最可人的一面,但他一直觉得这种意外之缘不会有什么理想的结果,所以,这么长时间,对艾小毛,他也只局限于激情地经历,并没有投入地珍惜,但是,这回不一样了,他决定逃出来,就必须先给自己找到落脚的地方。

向天歌说:“如果不是忍无可忍,爸,您说我会出此下策吗?我跟您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一个回心转意的台阶,而是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提携我让我有???今天的局面,无论今后怎么样,我都会感激您的。”

谢广仁的脸色转成青绿,觉得已经给孩子们的一切安排妥当的他显然对这么大的变故准备不足,或许是见向天歌封死了口,一种保护自家孩子的本能占据了上风,谢广仁说:“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提携你,还不是冲着真真的面子,你也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提携你,提携他,又能差得了多少?还有,天歌呀,不是爸帮着真真说话,过日子哪有一点委屈不受的呢?”谢广仁可能觉得话说得有些硬,又心有不甘地缓和了一下:“天歌呀,回去我再好好做做真真的工作,她其实就是娇宠惯了,心眼儿还是蛮好的,听你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没有什么原则问题,不就是生个孩子吗,我看也有你的策略问题,人是你的,天天在一张床上睡觉,有孩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当初我那么看好你,固然有你能力出众的一面,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的闺女有个好的、稳定的归宿,这是爸爸的心里话,你不要嫌爸爸自私,父母之心,概莫能外啊。”

选择今天摊牌,向天歌有他的考虑。忍无可忍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来自岳父的扶持,再深一步,现在即使岳父想扶持他,也不具备了在位时的条件。向天歌并不认为这是卸磨杀驴,他觉得如今的成功是对他多年压抑的一种补偿。

向天歌没有料到的是,谢真真对离婚的反应比她爸爸要激烈得多。她气哼哼地说;“向天歌,老谢家成全了你,让你摇身一变从土炕爬上了席梦思,怎么你也学会了人一阔脸就变?今天我就告诉你,离婚可以,你卷铺盖卷滚蛋,一草一木都不许给我带走,不光这些,我还要你身败名裂,在圈子里一天也没得混!”说着说着,谢真真竟呜呜哭了起来,“向天歌,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忘本了你,我是什么人家的姑娘,当初放着那么多大干部的儿子不嫁,一门心思跟了你,赔了你人赔了你房,伺候你吃伺候你穿,没有暖气,五十几平米的小单元房一住就是两三年,你现在有钱有权了,不琢磨着怎么报恩,反倒学会了过河拆桥,想的头一件事就是休妻,我妈说得对呀,小农意识的人最不值得可怜,真是谁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隔道手,想当初,这些房呀地呀的要都是在我的名下,你还敢这么张狂吗?向天歌,你摸摸良心,还热不热?”

谢真真喊够了,坐在沙发上呼呼喘着粗气,丰满的胸脯有节奏地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口角,都是以向天歌的沉默告终。谢真真仿佛天生就是吵架的材料,越嚷越高的调门,从来不带重复的措词,新盐旧醋,引经据典,没理也是理,有错不认错,激烈的时候,别说还嘴之力,向天歌就连起码的招架之功也跑得无影无踪。

向天歌现在是骑虎难下。离婚的底牌摊开了,对手却并没有回应,把他晾在一边。谢真真的态度十分明确,决不会轻易地好离好散。她摆出持久战的架势,反正向天歌天天忙于应酬,一直和她聚少离多,现在她对向天歌的去向更是不闻不问,任由他折腾。谢真真对向天歌说:“你向天歌不仁,我谢真真可就不义了。咱们看最后谁耗得过谁?”向天歌说:“都这么大人了,这样有意思吗?”谢真真说:“压根儿这就不是有意思的事。”向天歌心冷似铁,回家已经成了他的负担。既然这道裂痕无法弥合,还不如早日逃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