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广告战争
3334800000035

第35章 家庭危机(2)

但是此刻,艾小毛的心情有些异样,因为她怀孕了。那是她和向天歌共同制造的一个新生命,是他们几个月激情的意外但又是最有形、最实在的注脚,这是她始料未及的。男女之间,只要没有一纸婚书,欢爱就会显得根基不稳并且多少带有逢场作戏的味道;可一旦有了孩子,情形就大不一样,从前占据上风的欲望马上就升华为亲情,血脉的纽带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心。艾小毛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哪一次疯狂的结晶,因为她的例假一向很准,所以和向天歌做爱时,她从来不用避孕套,向天歌当然也喜欢这种没有隔膜的感觉,加上一直没有意外,就忽视了危险的存在。

艾小毛在浴缸里惬意地躺着,感受着水的波纹轻轻撞击腹部的痕痒。她知道这个孩子对于她来说既不是幸福的载体,也不是人生的传承,而只是一次小小的事故,是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是她仍然一遍遍抚摸着小腹,仿佛向里面尚未成形的孩子传递歉疚的信息,同时设想着向天歌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语气以及他的处置决定。艾小毛觉得这个决定是非婚男女最好的情感试金石。

艾小毛拨通了向天歌的手机:“天歌,这么晚还打搅你……”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向天歌就拦住话头,“真真,你把电视关小一点,你等等,屋里的信号不太好,我出来说,哦,这会儿行了。”艾小毛听见电话那端故意夸张的声音,知道他说话不方便,心里一阵难受,婚外情多像一张热敏传真纸呀,不管上面的字如何清晰,一见到婚姻的亮光马上就会褪色。平时,没有特别急的事情,艾小毛一般不在这个时间给向天歌打电话。她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是最无所谓逻辑但又往往???最准确的,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没有意思,说得情深意切了,向天歌又只会支支吾吾地打哑谜,说不定哪句话就让谢真真听出弦外之音。但正是这种小心躲闪才大大增加了悬念和刺激,所以会有那么多的人对婚外情趋之若鹜。

向天歌这会儿可能到了中厅或是阳台,虽然声音还是很低,但已经显得从容许多:“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想我了?”艾小毛的喉头哽了一下,又热又酸,他怎么总是首先想到床上的欢娱,就不知道帮她掸掸心里的灰尘呢?艾小毛一下子多愁善感起来,她用放得很慢的语速缓冲复杂的心情:“天歌,我原来想当面告诉你的,可又怕一时说不出口,就……天歌,你知道吗,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什么,确切吗?”艾小毛换了个姿势说:“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向天歌压低了声音说:“小毛,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艾小毛从来没有跟向天歌提过家庭方面的问题。这是向天歌既感激又遗憾的地方。在他看来,情人之间最美妙的境界就是这种相安无事的心照不宣,既百般呵护又不去触碰,但向天歌又觉得不在乎名分就等于注定了距离和隔膜,感情上的投入也像打了折。有时他会端详着存在电脑里的艾小毛照片问自己:你爱这个女人吗?当然,这还用问吗?这是心里的另一个向天歌在回答。那么你愿意为她抛家舍业吗?另一个向天歌踌躇了一下,反问道,爱一个人非得为她抛家舍业吗?也许并不一定,但是没有一个共同的家,那爱的标志又是什么呢?做爱决不是爱的标志,那只是爱的表达。向天歌沉默了,他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他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过,他甚至认为即使认真考虑,条理也不会清晰多少。他似乎从没有动过娶艾小毛为妻的念头,他经常幻想和感叹的是如果艾小毛能够取代谢真真或者如果谢真真本来就是艾小毛那该多好,但是娶和取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必须要付出行动甚至放弃很多东西,而后者仅仅遗憾一下就可以了。向天歌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岁数越来越大,感情的事反而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纠缠不清?

艾小毛的善解人意经常让向天歌莫名其妙地感动许久。但他又总是固执地认为善解人意是不属于婚姻的,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这样的体贴。艾小毛比向天歌小六岁,但对向天歌的关照却常常像他的姐姐甚至妈妈。

此刻,艾小毛像一朵出水芙蓉,身上散发出阵阵清淡的热气和香气,她慵懒地靠在床头,向天歌犹如在看一幅画。两个人都不说话,向天歌坐在床边,将艾小毛连头带肩搂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向天歌挑开艾小毛的睡衣,顺着她雪白的胸脯一路往下吻着,一直吻到微微隆起的小腹才停下来,向天歌仿佛在把玩一件艺术品,久久地用嘴唇在艾小毛的小腹上画着圈,向天歌仰起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艾小毛:“我们的孩子已经在里面了?”艾小毛“嗯”了一声:“三个多月了,如果今年我们能在一起过年,就是三口人了。”向天歌动情地抓住艾小毛一阵狂吻:“谢谢你,小毛,这么多年,我和我妈就盼着有个孩子,没想到你把我们的梦圆了。”

艾小毛忽然闭上眼,背过身去,泪珠不由自主地滚出来,挂在睫毛上。女人就是这样,像这样的事情,即使她在心里已经得出了解决问题的答案,仍然希望男人说出和她不一样的结果。向天歌爱抚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又把手绕过去,用床上的枕巾擦了擦艾小毛的眼睛。艾小毛唏嘘着说:“傻天歌,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是最可爱的,但这是一个圆不了的梦,你说我怎么能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呢?他没有来到人间的资格啊!”向天歌说:“再过两个月,我把你送到老家,山清水秀的,我妹妹可以照顾你,反正这么多年谢真真也没回去过两次,街坊四邻不太认识她,你就在那儿把孩子生了。”艾小毛笑了:“你呀,真是想孩子想疯了,可能吗?我和报社怎么说?你又和报社怎么说?我不能让这个孩子毁了你的一切,也不能让这个孩子不明不白地来到人间,那样对你对我对孩子都不公平。你还是下星期陪我把孩子做了吧。”向天歌说:“不行,这是我的血脉,也是我们的结晶,你不用想那么多,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婚离了。”听了这话,艾小毛反而一阵难受:“天歌,我相信你这是真心话,可是你想过我的感觉吗?你这么果断的决定,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孩子。再说,别看我整天在版面上风花雪月的,其实骨子里很保守,你这么冲动地说离婚,对谢真真不公平,毕竟,你们之间,犯了原则性错误的是你,更何况,离婚也不可能一两天就能办好,可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着不等你,你总不能让我前脚进洞房、后脚进产房吧?”

“乒乒乓乓”的一阵声响过后,一个小生命在腹中消逝了。向天歌烦躁地在手术室外走来走去,一会儿停下来踢两脚墙根,一会儿靠近大门听听里面的动静。忽然间,他的脑子里冒出《红楼梦》中的一副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的确,他很压抑,同样是一个生命,在合法的模式里是天伦之乐的载体,在非法的模式里就成了多余的孽债。正想着,艾小毛被护士架了出来,不知是疼痛还是紧张,艾小毛的几绺头发紧贴在额头,迈出的步子也是不规则的,向天歌一阵心疼,赶紧迎上去,躲避着护士的眼神,凑在艾小毛耳边问:“不要紧吧?”艾小毛拧着眉摇摇头,向天歌搀住艾小毛的胳膊,心虚地踮着猫步,一点点往外挪着,生怕碰上熟人。这时,护士喊住向天歌,说:“病人家属,记住回去按时吃消炎药,还有,恶露未尽不能同房。”

也许是心理作用,医院的来苏水味让向天歌浑身上下不自在。他想起来了,肝部最近总是隐隐作痛并且伴有一种很明显的下坠感。他知道,这是酒喝得过多的结果。体检结果是中度脂肪肝,而且肝大一指,大夫先是说了一堆吓唬人的话,接着就开出满满一张处方的疏肝健脾药。向天歌一样也没取,他觉得喝酒已经很辛苦了,再惦记着吃药,岂不是累上加累?在广告圈里混,喝酒就像见面时互换名片一样必不可少。最近酒桌上流行的挡酒宝典是拿想要孩子作为戒酒借口,开始向天歌也想效仿,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因为常在一起喝酒的都是比较知己的朋友,你总说要孩子却又未见成果,时间一长,肝是保住了,但保不准外人又会对你别的功能产生怀疑,反而授人以柄,而且是最关乎男人脸面的把柄。

和谢真真最猛烈的战争是从一张诊断证明上爆发的。那天一早,谢真真要去参加全市街道系统表彰会,为了带材料方便就换了一个以往不常用的大背包,平时拿的手包挂在门后衣架上。向天歌出门时,突然想起一会儿去的地方没有咪表,要交存车费,他一看钱夹,都是整钱,就顺手摘下谢真真的手包找零钱,没想到一下子抽出一张妇产科的诊断证明,上面写的是前几天的日子,诊断结果是妊娠五周半、人工流产,向天歌的头立时就大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老娘一次次来电话催促他尽快圆了抱孙子的梦想,可是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连怀孕的消息都没告诉他就偷偷做了流产。向天歌找不出能够代表此时心情的字眼,只是恨恨地在客厅里转着圈。突然,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像个孩子,张着大嘴,“呼呼”往里吸着气,然后被剧烈的哽咽截断,变了调的声音在喉咙里打着转,眼泪顺着鼻翼流进嘴里,极度的委屈把他的脸向外掰扯着,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失败的男人。结婚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个孩子,也确实是向家的血肉,但是他却没有一点掌握的权利,而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任凭别人随便处置。他心里恨恨地咆哮着,血债要用血来偿,谢真真啊谢真真,这回咱俩的情分可是真要断了。向天歌抄起电话,拨通了谢真真的手机,也不管她在哪里就是一通猛喊:“谢真真,你还是女人吗?你不是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吗,那好,从现在开始,我就让你天天生气!”

向天歌想要个孩子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在这个世界上,活到今天,有两个女人怀过他的孩子,但是一个不能要,另一个能要却不愿意要。向天歌突然感觉到一种寒彻手脚的冰冷,那是孤家寡人心里独有的冰冷。

这一回,向天歌和谢真真之间的冷战升级了也公开了。向天歌再次住到报社,一连半个月没有回家。这期间,谢真真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向天歌清楚,依着谢真真的性子,绝不会主动服软,所以他也不奢望解冻,过一天算一天,好在有艾小毛陪着他,精神上并不缺少慰藉。

向天歌想,看影视剧时,总觉得剧情虚假和做作,金钱、女人、纠葛、阴谋,像菜里的调味品,成了屏幕上必不可少的元素,对照自己的生活,其实还真是这么回事。无论哪个圈子里的人,这些纠葛都会伴随左右,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给一个人的一生打分,这个人究竟活得怎么样,是精彩、平淡或者无聊,用什么作为准星呢?归根到底,可不就是位置、家产、情感、孩子,除了这些,还能???什么参照物?以前总是以批判的眼光看待“位子、房子、车子、妻子、孩子、票子”“六子登科”,其实这“六子”并无不妥,想干点事情,没有位子如何如愿?想后顾无忧,没有房子怎能保证?重视妻子,是用情专一;寄望孩子,是培养新秀,总之,人们之所以反感“几子登科”,是因为好经被坏和尚念歪了的缘故。就像金钱一样,本身并无罪恶,而是在人们不择手段得到它的路途上滋生了罪恶。

向天歌极少把艾小毛带回自己家。他不喜欢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虽然很刺激,但是不松弛,甚至做爱之后,不是沉沉睡去,而是时刻担心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什么时候响起,更要命的是完事以后还得趴在床上拣净每一根艾小毛留下的长发,否则就像上次一样,一根毛发就可能是一根战争的导火索。去艾小毛那里,他觉得很安静,也很安全。艾小毛心细如针,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温馨,经常让向天歌产生这里才是他的家的错觉。现在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妈妈的生日怎么也想不起来,孩子的生日脱口即出;老婆的例假从来不关心,而情人的危险期总是偷偷记得很准。

流产后的艾小毛遵照医嘱要静养一周,她向报社请了干部假。向天歌在小区附近找了家饭馆,包了十天饭,由伙计送到单元门口。那两天,向天歌忙得团团转,只能每天打一个电话过去。向天歌听老人说过,流产等于小月子,养不好,会落下一身毛病,还有可能终生不孕。

平时的向天歌是那种无论多么冲动的事情也要冷静去干的人,即便风风火火赶来,一进门也便沉稳下来。他说:“小毛,我来给你煲一锅汤,补一补。”艾小毛竟嘤嘤地哭了:“看你笨手笨脚的,哪会做饭呀?不过,你这碗汤在我看来胜过满汉全席。”脆弱中的女人就是容易满足,向天歌到书店买了一本菜谱,翻到汤类那一章,照猫画虎地忙起来。艾小毛平时也不太做饭,家里不是缺盐就是少醋,书上讲的要配的调料缺了好几样。艾小毛就在屋里指挥着他放这放那,向天歌上学、上班都是吃食堂,几乎没有下过厨房,拿菜刀的姿势像是握着一把宝剑,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切姜的动作更仿佛拉大锯,隔上好一会儿才能听见一声响,艾小毛在屋里喊:“你小心点别切了手,那样工钱可就涨上去了。”忙活了半天,向天歌总算凑合出来一碗成品,他夸张地吸溜着热气:“要不说君子远庖厨呢,做饭可真是件麻烦事,你快尝尝,捧捧场。”艾小毛说:“人不舒服时,更渴望家的感觉。饭馆做的饭和亲人做的肯定不一样,还没喝,就知道不是一个味道。”向天歌逗她:“这回倒好,亲人也没法亲热了。”艾小毛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再忍几天,到时好好让你解馋。”两个人闹了一会儿,艾小毛盘腿坐起来,把汤喝了,夸奖他:“你还是真聪明,这汤做得有滋有味的。”

向天歌看看表,艾小毛把脸扭过去装作没看见,情人之间,欢聚时刻是最怕对方看表的,向天歌自然也捕捉到了艾小毛扭脸的细节,他轻轻地把艾小毛搂在怀里,说:“今晚我不走了,好好陪陪你。”“那怎么行,家里都安排好了?”艾小毛一张口,前后就是矛盾的,既想让他留下,又担心他对家里不好交代,向天歌也不揭穿她,说:“别管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两个人也不开灯,斜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轻轻地抱着,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此刻的心情,结果不到10点就睡下了,那是半年来向天歌睡得最早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