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广告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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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水落石出(1)

文晓娜是在一次部门聚会上说走了嘴,她一连喝下半打啤酒,头重脚轻,话也渐渐多起来。她亲口承认“爱天使”文案是她从设计部的电脑中拷贝下来,送给靳克晓的,至于原因,旁人只从她含混不清的话语中听出个轮廓,好像是靳克晓费尽周折找到文晓娜的三姨,许以小恩小惠,这娘俩见利忘义,差点毁了广告部的一桩战略性合作。

集团保卫处处长向李海鸣汇报,监控室在整理封存近两个月的录像资料时,无意间发现一条重要线索,郑曙光车胎几次被扎,都是按照他的停车习惯调阅了停车场南端的监控记录。这次,保安在北端一个摄像头留下的资料里发现了郑曙光车边的一个人影,尽管是背影,但还是清晰地显示出那个背影就是刘立东。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向天歌一清二楚。广告部的乱,一切根源在于管理薄弱,要想拨乱反正,必须拿掉文晓娜这颗钉子。但什么时候拿,向天歌之前一直犹豫,这次他终于等来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

证据在握,管天亮受命正面接触文晓娜。

“事到如今,你再对简安祥和靳克晓抱有幻想,就是十足的愚忠愚孝。”“鹰派”管天亮板起面孔时,很有些震慑力。

“什么酒后失言,你们别想蒙我,拷走方案这句话,打死我也不会承认说过。”文晓娜一副滚刀肉嘴脸。

面对面的调查宣告搁浅,李海鸣得知后,让保卫处直接介入,两个堡垒一起攻,他要求向天歌对待无赖可以使用无赖的手段。

两位保卫干事严肃地告诉文晓娜,你的丈夫刘立东做了一些触犯法律的事情,希望你明辨是非,积极配合,不仅要说明你以前了解的所有有关简安祥的账目问题,还要争取说服你丈夫尽早坦白。

结果,刘立东被带到刑警队的当晚就交代了谋害郑曙光的过程。刘立东所在的发行站是发行部弄虚作假的重灾区,执著的郑曙光没有停留在听汇报层面,而是明察暗访,几次埋伏在废品收购站,偷拍下刘立东的几个手下将未打包的报纸直接拉到这里作为废报纸处理的画面。

吃惯的甜头被横刀夺走后,刘立东恼羞成怒,趁着到集团开会的机会,拿着文晓娜提供给他的牌照号,给郑曙光的车胎放了气,本来想吓唬一下他,没想到郑曙光不为所动,依然推行他的透明发行。刘立东不死心,专门咨询了汽车修理厂,问来在刹车上做手脚的办法,就把郑曙光的刹车分泵放气阀上的螺丝拧松了几扣。他想郑曙光天天往来于发行站之间,拧松分泵放气阀上的螺丝会导致刹车液点点滴滴地渗漏,直至刹车失灵,造成追尾事故,轻则划伤,重则残废,但没想到那天郑曙光恰好去北京接触一个客户,刹车液渗光后,风驰电掣的车子遇到紧急情况就像一枚勇往直前的炮弹,没有丝毫制动的能力。“可是我只是想出出气,吓唬吓唬他,真的没想过要他的性命啊!”刘立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看在我初犯的情况下,你们就从轻发落吧。”

向天歌略微感到一丝安慰,冤有头债有主,郑曙光的冤屈总算找到了元凶。

他对管天亮他们说,这个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很明显,是他们,也可以说是利益受到极大影响的两股势力联手在对付咱们。没关系,他们设计的冲突,最后还要他们自己解决。如果他们给主人公设计的结局是必死无疑,那么那个主人公就是他们自己。

这时,海江酒厂总经理曹大卓前来拜访。其他人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向天歌、管天亮和曹大卓三个人。

向天歌说:“曹总,您托管总带来的海江玉液我品过了,口感的确不错,可好酒也怕巷子深。因为喝了您的酒,我跟您说几句朋友的话,也是到家的话。媒体的广告投放主要有三种目的:一是选择强势媒体,为了宣传效果;二是选择弱势媒体,为了个人回报;三是选择所有媒体,为了规避曝光风险。不然,一百条广告的威力也不如一篇负面报道,到那时,您就是拿出几十倍广告费,也挽不回这一票否决的后果。您可能不知道,哪家媒体都有一个大客户保护名单,遇到负面报道,一般都要绕过去。这可不是讹诈,这是行规。”

“说的是呀,管总很钦佩您,总跟我们说您是策划大师。我们着急的是想宣传但又不知从哪下手?”

“就从‘海都’下手!我们正在研究明年海江建城五百年的报道,您这酒干吗不跟着一起寻根溯源,万一发现一处五百年前的酒窖,那就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向天歌不经意的一句话,点醒了管天亮的灵感:“真是的,曹总,这可是个绝佳的点子,赶紧组织人手搜集资料。”

送走曹大卓,向天歌习惯地拿过一个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敲着按键,嘴里念念有词。管天亮说:“按照这么个干法,你就算吧,算出来的只是数,不是钱。”

向天歌说:“我知道广告是干出来的不是算出来的,可你没个确切数字,明年的指标怎么分解?”

叶子凡回来了,手里拿着刚来的《海江晚报》,脸色通红:“这个高飞旅行社,我非给他点颜色看看!”

向天歌不解地看着他,冲管天亮说:“广告部就是大熔炉,儒将也能逼出武威来。怎么了子凡,动这么大的火气?”

叶子凡简要介绍了来龙去脉,“海都”的旅游周刊出了一个跨年度策划,和高飞旅行社联手打造海江市的环球婚典品牌,先期发了一则消息,没想到这家旅行社暗地里又找到《海江晚报》新闻部,以联合主办的名义面向新婚夫妇征集报名,你们看,消息就发在了晚报今天的一版上,一个小小旅行社,居然把两个媒体玩于股掌之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看他们最后怎么收场?”

向天歌:“收不了场就是最好的收场。想看清房间里的情景,总得有人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淹死的从来都是会游泳的人,你别急,实在不行,让李总出面找晚报的老总协调,说明情况,两家联手封杀他,最后让高飞旅行社蹲一边哭去吧。”

靳常胜看他们几个都在,也跟了进来:“向总,最近业务员回来说李海珊好像还在暗地操作一些客户,然后从别的公司跑单。”

向天歌说:“这个不管她,只要把住出口就行。客户看什么,还不是广告最后能不能如期见报,见不了报,价格再低也白费。原来的‘海都’广告部,是最不讲理的地方,谁恶吃恶打谁吃香,规规矩矩的公司到头来不但任务完不成,连自己的客户也会被别人抢走,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扳过来这种毛病,让所有公司都明白这个道理,你就是再强,夜晚也和别人一样长,千万别再想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美事。”

财务小孙怯生生地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报表:“向总,这张支票是远期支票,这个月入不了账。”

向天歌问:“哪家的?”

小孙答:“翰华广告。”

管天亮不太相信:“安晓强?不会吧?他看着比羊还老实,也敢涮咱们的尊严?”

叶子凡说:“真没想到,本以为最放心的公司却出了最大的问题。”

向天歌说:“往往就是这样,看着比羊还老实的狠起来连狼都自愧不如。你记住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领导们又在背后表扬我呢?”踩着向天歌的话音,安晓强背着个笔记本电脑包走进会议室,“向总,您总说我是小买卖人,算计小钱,谁不想挣大钱,可大钱不也是小钱凑出来的吗?我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海都’,您不给我个好环境,我拿什么运转?广告公司不能总是倒霉蛋,它每走一步都要用钱开路,不像你们报社,还能卖个面子发点关系稿,置换个版面,我们只有手心朝上找人家要钱。我跟您说,要是您个人的事,别说8万10万,就是20万,我也会眼睛不眨地给您,可报社的事您何必那么认真,拖几天就拖几天吧。”

向天歌一脸不悦:“你说的这叫屁话。第一,我个人即便真有难处,也用不着找你借钱,你懂不懂瓜田李下的道理?第二,我要是不代表报社利益,你会这么客气地跟我说话?按照广告实刊量结款天经地义,报社怎么倒成了讨债的农民工?这个感觉很不好,占据时间还在其次,关键是弄得人心烦躁。我这一哨人马不是在策划,而是在天天要账,哪里还有心思干大事?你赶紧回去想办法,最晚明天下午换一张支票过来。”

安晓强自讨没趣地走了,面对整个运营小组,他多少有些心虚,他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媒体和广告公司的关系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你追我跑,你驻我扰。

叶子凡笑了:“向总,我越看越觉得你像一个升堂的县令,往这一坐,接待告状喊冤的子民。”

向天歌自嘲:“我还没有县令的权限大呢!我曾经和李总探讨过乌纱帽的问题,我说一直搞不懂您在这个上不来下不去的位置,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就算迎合了高庆国,也轮不到任何甜头,您也当回愣头青,他们能把您官降一级?你们猜李总怎么说,就五个字,位子是绳子。到今天我才明白,占位子是有前提条件的,只要坐进去,就必须接受它的五花大绑。”

叶子凡感慨:“广告这个差使,不可不干,不可长干。接连不断的考验,遇上几次是财富,重复多了非送安定医院不可。”

向天歌说:“乌纱帽给谁戴是个大问题,用人比分配还要敏感。一个团队,心态不平衡首先从对用人的非议开始。用错人,外界就会质疑你的眼光。怎么样,一会儿接着开神仙会,反正今天我签付印。”

管天亮赶紧说:“得了吧,老话讲得好,当官要当副,吃饭要吃素,喝酒要喝吐。我们宁可不要位子,也要解开绳子。”

几个人散去后,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向天歌站在窗前伸个懒腰,不一会儿,沈唱拿着一张报纸大样走进来:“向总,刚来时我不明白,心想这付印怎么还用签呢,直接放到复印机上不就行了?后来才知道这个付印不是那个复印,而是交付印刷的意思,别小看这两个字,新闻圈里99%的人熬上一辈子也没有签这两个字的资格。您说我这辈子能不能熬到签付印的位子?”

向天歌忍俊不禁:“至少现在还没这个可能,小沈,报社从来都是是非之地,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既能拳打脚踢,更会保护自己。”

沈唱也笑了,向天歌喜欢看她微笑时的表情,头习惯性地往右边一偏,特别俏皮地说:“我都来两年了,告诉您,一个人要是频繁地在同一个层面上证明自己,多大的耐性也会磨平。”

向天歌说:“两年算什么,顶多刚入门,你知不知道仪仗队的战士光抬腿这个动作就要练上半年?重复不是原封不动地照做一遍,而是用心体会它的内涵和意境。做广告的女人可以不性感,但不可以不感性。”

沈唱说:“其实当领导也不容易,要管那么多事,找那么多人,操那么多心,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像简安祥,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向天歌说:“领导其实还应该叫领担,也就是说,你不光要领衔风光,还要领衔担当。简安祥有两条致命的毛病,就是不愿担当,好事抢,坏事让,一会儿过于自信,一会儿过于自恋,前者让他失去机会,后者让他失去人心,而机会和人心,恰恰是操盘手最需要的。再加上他的贪,不出事才叫怪?但人和人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无法强求,只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良心就是完美的一生。”

沈唱说:“我发现‘海都’的现状是闲的闲死,忙的忙死,而且忙的还总要被闲的说三道四,管总和我们说过一句话,历朝历代都是功臣先死,对我们这些干活的人打击特大。您看那些闲人,班不怎么上,钱一分不少,时间一长,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受苦受累的人慢慢认命,养尊处优的人心安理得。”

向天歌说:“资本的力量不可抗拒,市场的洪流无可阻挡。等‘海都’的体制一变,他们就会领略‘洗牌’这两个字的厉害。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这是千真万确的。你不用受他们的干扰,位置不同,感受不同,而感受不同,收获就不同。就像同样是一天,快退休的政客害怕每一个黄昏,而如日中天的商人却盼望每一个黎明。”

“您总强调策划,可我觉得说破大天,广告客户还要看效果。只有把广告分成两段,前段解决包装产品,后段解决拉动销售,人家才会死心塌地地跟随你。”

“这不矛盾,解决你说的两个问题都需要制造概念,这也正是咱们的价值所在。就像股票一样,说不清楚的东西才会总有说下去的题材和悬念,一下子都说明白,谁还有兴趣听下去?”

“其实看广告公司的脸色我还能忍受,因为他们就是一群既能订立合同也能撕毁合同的人,关键就是部门里的那些闲言碎语,听到后真是扎心。”

“嫉妒你的人总会想出诋毁你的花样,你要做的就是若无其事,广告上量压倒一切,创意出彩压倒一切,这就是最好的回击。我希望你做个比赛型选手,愈挫愈勇,到底看看奈我者何人?你不是要往签付印的位子上努力吗?那就先从忍和勇这两个字同时入手。”

“有时候我们着急的是问题明明在那里摆着,领导却好像视而不见,任凭那些坏习惯兴风作浪。”

“为什么坏习惯不好改?是因为它能让人感到舒服或者尝到甜头。谁都知道‘海都’的新闻、发行、广告结构都需要调整,但是任何结构都由人来设计和执行,解决结构问题先要解决人的问题,但是一涉及人就比较麻烦,领导就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和承受力,这倒不是领导缺乏魄力,而是人之常情。不管不顾寸步难行,调整不是摇摆,调整需要成本,调整必须坚决,如果处理不好,最后打的还是罗圈架,广告说发行量没做上去客户不认,发行说新闻做得不行订户不认,新闻说广告进不来钱,发行铺不开面读者不认。媒体的强弱,如果没有切身体会,很难说清其中的滋味。”

向天歌看看大样没什么问题,校对和检查也分别签了字,就大笔一挥,写上“付印”两个字和自己的名字。“小沈,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沈唱说:“说不好,我们吵了一个星期,现在还在冷战呢!”“他是做哪行的?”沈唱小声说:“向总,您认识,但要替我保密,就是市工商局的臧小洋,上次音乐会的票,还是他帮着搞到手的。”

向天歌想,人活一世,心总要被一些东西消磨甚至腐蚀。要么是生计,要么是情感,要么是灾难,要么是疾病,反正没有清静时候。

善良、诚信,这些以前被向天歌奉若座右铭的信条现在都藏到一个隐秘角落。它们和利润、机会有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有你没我,每当这时,天平的指针都会自然倒向钱的一边,道理很简单,天平不也是用钱买来的吗?

经历与逃避,人永远要在这两种状态下游走,为什么虚拟社区经常人满为患,无非是想有一个精神上落脚的地方,无须遮掩、无须造作、无须违心,撕下戴在脸上的面具,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情境。

四十岁前拼命赚钱,四十岁后花钱买命,爬坡爬了这么久,就是爬不上去,像那个神话里的西西弗斯。向天歌有时真想打退堂鼓,这个岁数,别说英年早逝,就是英年早病也够一家人承受。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这些人今天的付出,说不定,还会有些话,想都不敢想,听都不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