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妖壶,云中界,彩云塔,小壶中仙……
听完任博的叙述,宇文拓缓缓点了点头,道:“此次你得脱大难,实乃天大之幸运。”
对于他的观点,任博毫无疑义,被陈靖仇收化入炼妖壶内,原本就是必死之局,即便陈靖仇尚不能熟练使用炼妖壶,但若他愿意,将任博彻底滞留于壶中可说是小事一桩,到得那时,如果没有人将他放出来,任博或许就真的要老死于壶中天地了。不过,任博没料到居然能在壶里遇见小壶中仙,还承蒙他相助,顺利脱出困境,破解了炼妖壶的死局,这难道不是天大之幸吗?
只是,这一次的壶中奇遇,任博得到的收获,不仅仅是小壶中仙的出手帮助,还有获赠的那枚蕴含黑火之力的紫水晶,最重要的,却是关于壶中仙的真相——谁又能想到,《轩辕剑》系列里最大的反派、最大的配角,帮助秦国一统天下,妄图将天地收入炼妖壶中的壶中仙竟然是一位神选者,和自己同样身份的神选之人!但是,壶中仙早已带着宏愿难圆的莫大遗憾永别尘世,当看到他满含着不舍、不甘,以及欣慰,在石碑上刻下那寄托了其一生大愿的诗句的一幕时,任博感到更多的,除了浓浓的悲伤,只有沉重的压力。
是的,就是压力。
原来,神选者真的会死,他们不会因为是被众神选中的人而受到特别的优待,他们也会受伤、死去,尤其是看到壶中仙这样具有收化天地之威能的绝世强者在自己面前辞世,任博更是感觉有如泰山压顶。
那么,我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小壶中仙的无私相助,还是因为自己依靠着宇文拓这棵撑天大树,或者,是依赖对故事剧情的完全了解,而将独孤郡主步步算计的洋洋自得?
跟壶中仙的事迹比起来,就像小孩的玩闹似的。
“当初老友为了实现心中夙愿,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可惜世人愚昧,皆以他为疯癫,以野心家之名谴责、唾弃、反抗于他,可笑的是,连我等至今亦尚不能理解他的真意,更莫谈世人眼中,老友所谓之理想之国,岂不是如白云苍狗,空自虚无?”宇文拓轻哼一声道。
听到宇文拓的评论,任博回想起紫云塔里在屏幕中看到的一幕幕场景,心头翻涌的烦乱与哀愁也在那洋溢的和谐与舒缓中不知不觉中减退消散,说道:“我观云中界里人类与妖魔相处和睦,各尽其责,相得益彰,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壶中仙的宏愿虽未能在神州大地实现,但也算是稍慰他九泉之灵吧。”
缓缓呼出一口气,宇文拓接道:“转瞬间,老友故去已八百年余,世间纷乱如初,征战杀伐不止,恐怕他的理想国之路,亦只能永远止步于云中界了。”说罢颇为自嘲的撇了撇嘴,手持轩辕剑的自己不正是掀起这血腥杀伐的源头吗?
良久,又听宇文拓说道:“刚才你说到壶中仙的继承之人赠与了你一枚紫色水晶石,可否与本座一观?”
任博从怀中小心的摸出紫水晶,递给宇文拓。接过紫水晶,宇文拓放在手心,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带着感慨的语气道:“老友果真学究天人,当初我等十大神器皆被老友收集放置于彩云之塔,是以得见他日夜废寝忘食研究黑火,以图借用黑火之力完成心中夙愿。直到后来老友发现黑火的破坏性实在太强,已不是他能够控制,如若用于神州大地更是会带来灭顶之灾,于是毅然放弃了对黑火的研究。只是,没曾想到,他竟模仿黑火成功制成了这枚全新的紫水晶……仅凭此点,我等不及啊……”然后又递还给了任博。
如果让他看到彩云塔的全貌,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再这样说了。实则,整座彩云之塔才是壶中仙倾尽一生之力的精华所在,以机关术为基础,以神选者之博文广见为主,花费百年光阴,方才造出以紫云塔为核心的超科技产物,虽然在技术上比之纳比斯汀方舟多有不如,但却已不是现在的神州中原能够拥有得了的。
不过,最后重新启动紫云塔主程序时,在屏幕上显现出来的那几行神文尤为令任博吃惊不已,从前中止方舟防卫程序时,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方舟也是向指定的地点发送了信号,而且两者的信号代码竟然一模一样!
通往悠远的摇篮。
自从知道壶中仙是神选者后,任博就开始怀疑,这个“指定地点”,还有这个神秘的代码,是否就是代指众神之庭?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话,那它们的作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需要向众神之庭发送信号?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因为除了方舟和紫云塔外,任博并没有接触过其他有类似功能的建筑,也没有任何一位神选者来为他解惑。一切的疑问的答案,终须靠他自己去一一探寻。
炼妖壶之事业已告一段落,现下,对他们来说,最紧迫的还是如何迅速集齐八大神器,以应对神州天劫。
将诸多繁乱心事暂且压下,任博问道:“太师大人,不知出海之事是否已准备妥当?”
“韩老将军已经备好海船,只等我等前往会稽即可出发。”宇文拓答道,静静地看了看任博,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告诉了任博一条消息,“另外,陈靖仇三人已于昨日先我们一步出海而去了。”
“可是独孤郡主出手帮忙?”任博对答案已然了然于心,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恐怕现在仍然被独孤宁珂蒙在鼓里,犯傻的以为自己只是在与陈靖仇等人战斗,殊不知他们身后竟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黑幕!
“她在明而我在暗,暂且无须担心,既然你已安然归来,那明日我们便可出发,尽快找到海外仙山岛。”宇文拓冷冷一笑,现在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帮助他的人,一种则是威胁他的人,而曾经身份高贵,但又娇蛮可爱,让他颇有好印象的独孤宁珂,已无疑成了后一种人,一旦日后双方挑明敌对关系,宇文拓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注意到了宇文拓提到独孤宁珂时的反应,任博也只能感慨世事无常,这一队本应心怀爱慕,却又说不出口的有情人,就这么在自己的一再插手干预下,生生的站到了保护与毁灭的对立面。突然,他又想到一件事,就是关于满月的下落,从回到大营后就没看到它的身影,想比至今仍未找到,但又想起小壶中仙提起小满月现正“被人照顾得很好”,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照顾它,但也算是让他心头稍宽,本想向宇文拓询问一下,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不说出来,徒惹担忧罢了。
见任博欲言又止,宇文拓目露了然之色,食指轻叩桌案,说道:“任博,本座听闻杨硕言到你有武学上的事想要询问,不知是否?”
任博略一愣神,当即对宇文拓一抱拳,道:“回太师,杨将军所言不虚,末将确有一些武学上的疑问想要请教大人,还望不吝赐教。”
“你且说来听听。”宇文拓对他稍微点点头,目光却一直未曾从他身上移开。
“是。”任博稍加思索,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说道:“大人,你也知末将惯用长剑,虽未正式学过武艺,但自问经历过战场杀伐之事,已自行琢磨出一套剑术,毫无花哨且简单实用,同时自认也是比较适合末将使用的。”见宇文拓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接着道,“但是,自从得到这把剑后,末将自觉对剑术的掌握大不如前,时常感觉此剑沉重异常,无法挥舞自如,进而影响到了战斗中的发挥,所以末将想一次向大人请教,希望达人能给予指点。”
宇文拓目光移到了他腰间的两把剑上,其中一把是独孤宁珂赠与的名剑千月星痕,另一把虽造型大异于中原之剑,但依他所见更非凡物可比,任博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了吧,“任博,你先把那把剑与我一看。”
任博恭敬的将黑之键递给宇文拓,宇文拓双手接过,入手之间,只感到手中猛的一沉,通观此剑,精华内敛,锋芒尽隐,竟给宇文拓一种看不透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他只有在第一次手执轩辕剑时才有过。
有趣的剑……
微微一笑,把剑递还回去,他问道:“此剑可有名字?”
任博答道:“此剑名为雅露玛里恩。”
“雅露玛里恩?”明显是一个西方的名字。
“这是一位西方女神之名,据说此剑便是由女神亲手打造而成。”任博稍稍改动了下说辞,关于迦南群岛的事自然不可能说给宇文拓知道,能够在不同世界穿梭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宇文拓顿时明了,对于昆仑镜转世的他来说,自然知道天地间神明的存在,若果真是由一位女神一手铸造,也就解释得通为何自己会看不透这把剑的深浅了。轻轻颔首,他收回思绪,看向下首的任博,说道:“任博,在你心中,武艺要达到何种程度,才能称之为‘强’?”
听闻宇文拓的问话,任博不假思索,立刻答道:“末将看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无坚不摧。”确实,在任博心中,金老先生总结出来的这两句话可谓包含了武艺的至理,如果有人能够达到这两层境界,或者是只达到了其中一层,那么他也差不多天下无敌了。
“还有呢?”不过,宇文拓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道。
“还有?”任博张开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半晌,他才手扶下巴,埋首沉思,时而茫然困惑,时而若有所思,时而又眉头皱紧,而宇文拓也没去打扰他,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的等待。
直到帐外巡逻队的脚步声响过两次,任博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宇文拓一拱手,说道:“除了自卫与杀敌,末将实不知武艺的其他用途。”
“嗯。”任博却并没有听到宇文拓说出什么责备的话语,反而是一声极轻微的赞许声,抬头看去,之见宇文拓正对自己颔首而视,嘴角的笑意虽微不可见,但确实是存在的。见任博面露惊讶的神情,宇文拓径自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本座都已知晓。‘唯快不破,无坚不摧’,确实是天下武功的至理,常人凭其天资,加之辛勤努力,若能达成其一,则必横行天下无阻。但是——”说罢,定定的注视着任博的双眼,那双妖异的眼瞳间闪动的精光令任博几乎不敢直视。
“那些,却不是你的。”
言毕,宇文拓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任博,声音逐渐严厉:“习武之人,强身健体也好,自卫也罢,即使冠上保家卫国之名,武功,依旧只是为了杀敌而创。杀伐路上唯有战斗,在无尽的战斗中领悟,从而进步,以鲜血染红自身之事根本无从避免,若是天真的认为对敌人手下留情敌人亦会如此对待自己,那么,身陨魂灭则是必然的下场。”
任博不禁伸出双手,呆呆地看着,仿佛手心里正流淌着艳红的血水,不仅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是满手血腥了啊……
当初那个连鸡都不敢杀的自己,到底是在何时,斩杀敌人竟是眼都不眨了?
浑身充斥着血腥味的自己,要如何去面对心中那扇生锈的铁门……
“咄——”宇文拓的怒喝如同天雷炸响,猛然在任博耳畔爆裂,霎时将他从自身的迷茫中拉回现实,“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何谈最强之武艺!那个谈笑间为西方魔界步步设计,为独孤郡主步步设计之人,难道只是你的表象!”
“习武之人何人不沾血腥?习武之人何人不经杀戮?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自怨自艾,那天下间入魔之人何其多!”
“现在,你要追求的,不是所谓唯快不破,亦不是所谓的无坚不摧!”
宇文拓高高的举起了右手:“看着本座——看着本座之手——”任博不由抬头看向那只高举半空的手,他的双眼越张越大,几乎快要撑裂了!
忽然间,就是那只右手,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这股气势,再不同他往日的冷静与淡漠,反而极具侵略性,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遍布了整个营帐,与凝滞的空气一同充斥在每一个可以容纳它们的角落,与之对应的,是宇文拓那对漫溢出杀意的蓝黑双瞳!
杀,杀,杀——
这股气势,撕裂了空气。
似乎,空间也为之破碎。
寒冷的杀意一阵阵的刺激着任博的眼瞳,当他实在忍受不住疼痛,不得不闭目略作休息时,伴随宇文拓而迸发的冰冷寒气却又蓦然消散,大隋太师重新坐回原位,刚才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他依旧直视着任博,从他的眼中,看不出是喜是怒。
风声响起,帐帘被猛的掀开,杨硕和另一个没见过的武将一道冲进帐中,但却没看到一丝不对之处。
“末将拜见太师大人。”杨硕二将一齐向宇文拓单膝跪下,抱拳道,“刚才末将等察觉到帐内杀意弥漫,忽而一道剑气冲出帐门,故而担心有人欲对大人不利,是以不经请示及冲入帐内,还请大人责罚!”
任博这才醒转过来,回头朝帐门看去,只见一道深约一指的沟壑赫然自他身后尺许处延伸出去,直至帐外数丈处方止。
呆呆的回过头,他不知道宇文拓为何要这么做,他没有杀掉自己,也没有想要杀掉自己,可是,那道沟壑,还有造成那道沟壑的杀气却是实实在在的,那种如坠寒潭深渊,无力反抗的压抑感是怎么都做不了假的。
“本座无事,杨硕,斛律安,你二人先行回去吧。”宇文拓朝他二人挥了挥手,二将对视一眼,又瞄了瞄任博,一声不吭地退出了大帐。
宇文拓移回目光,定格在了任博身上。“任博,你可知,本作为何要这么做?”他风轻云淡的问道。
缓缓摇摇头,任博实在说不上来。
叹了口气,宇文拓方才说道:“那把剑乃是神剑,你可知晓,它的威力几可与轩辕剑相媲美,连本座都不敢说全然看透它,能得到那把剑,是你的幸运。”
“但是,对你来说,对你的将来来说,拥有那把剑未必是好事。固然,你可以借助神剑之威而实力大涨,若你彻底掌握了它,不说千人敌万人敌,即使以之纵行天下也并非难事。但是,神剑之利,永远只是外物,纵使有一天你依靠它变得天下无敌,可是,一旦离开了它,缺少了它支持的你,还拥有什么呢?”
“所以,你的武艺,不在于如何更好的控制神剑,也不在于急切的想要习得更强的剑术。本作无法为你指明你的最强之道,但是,本座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任博睁大双眼,看着宇文拓。
“你的剑,永远在你的心里。”宇文拓微笑着点了点头,“记住我刚才的那一剑,何时你领悟了它,何时你便真正踏上了属于你的道路。”
“杀,与不杀,尽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