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式再次进京，闷闷不乐。身边车座上的龚夫人，却焕发出闺女回阁般的惬意。
文廷式根本不想回京，虽然未获功名前为得到驻京的资格东跑西颠，梦寐以求。这个地方，从他一获功名后便散来的无数歹毒冷箭、恶箭、毒箭，使他一下子产生了巨大的腻烦感。祥和的京都，熙熙攘攘的故城，其实处处包藏祸心。这里不但人言可畏，而且作恶无不用其极，尔虞我诈，落井下石，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跌得头破血出，又不知有多少人亲手把人推入井中，发出变态的狂笑。这些，与文廷式所想格格不入，好象是一出故意跟他作对的反讽剧。
刚才在天津码头上岸，竟然碰上了一个万万想不到的人物，又听了他万万想不到的遭遇，对于个所谓京师大邑更加厌恶了。此人便是清伶堂主傅清伶，原来光鲜俊美的一个人物，背好象驼了，眼角下豁出一条大疤，头发灰暗，面色恓惶。当时是在离码头不远的一家小饭店里，文廷式去上茅房，见他站在南墙边望着天空。一问，才知道他进京演出返回的路上，被人撞下桥，勉勉强强捡了条命。那座桥非常高，赶车的马夫当场摔死了，必定是有人谋准在要他的命！碰巧一位贵人路过，救他上来，请医用药，安排那马夫的后事。
这位贵人，交往并不多，没想到却帮了这么大忙，便是慈禧太后的内廷供奉、画师缪素筠。
她是前年即光绪十五年初冬，经严格遴选入宫。慈禧待之甚厚，封为“御廷女官”，每年支俸白银两千八百两，且免所有跪拜大礼。后又升为三品女官，追加白银一万两，并赐“红翎”一顶。缪素筠本云南人，快意恩仇，却为官商亨通的丈夫不喜，故独来京城。她深知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艰难，也非常欣赏傅清伶极高的艺术天赋，此后常来探望。因了这种特殊的“保护”，仇家再没来骚扰他。破了相后，戏伶这条路走到了头，戏班子随即解散了。等到伤稍有点恢复，他便按缪素筠指引，收拾家当出京，预备先去经济文化尚算繁荣的山东探探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