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０１］
下午课后自由活动时间。文娱活动室里，杨明峰拉着二胡，李家荣敲着扬琴，孙涛吹笛子，正在练习广东音乐《步步高》，有几个学生站在一边看着听着，神态各异。
袁雪梅听见音乐声，牵着汪淑莲的手跑了进来。
《步步高》演奏结束，乐器都停下来。
孙涛看着雪梅和淑莲说：“喜欢唱的来了，唱一个吧？”
雪梅让淑莲唱，淑莲说：“我唱得不好，我喜欢听。你唱吧。”
孙涛：“雪梅，唱个《四季歌》吧。”
雪梅挺大方地唱起来……
唱完《四季歌》，明峰说：“唱得挺好，再唱一段吕剧吧。”
雪梅：“唱哪一段？”
明峰：“《李二嫂改嫁》那一段好听，就是长点儿，没曲谱我也拉不下来……唱《小姑贤》中桂姐唱的那一段行吧？”
雪梅：“行!”
乐声响起，雪梅唱得有滋有味：
我这里尊了声糊涂妈妈，今天你打嫂子又为的什么？……
［０２］
杨家东屋。明峰正在用万用表检查电子管收音机，发现保险管坏了，从抽屉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只换上。
又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烧坏的元件，没发现可疑现象。
插上电源插头，打开开关，电子管亮了，接着就收到了电台的广播声音。
转动调谐旋扭，指针走动顺畅，高端低端都正常，又旋动波段开关，各波段都正常。
明峰高兴地说：“好了！”然后又选了一个播吕剧的电台，把声音调得大一点儿，试听着……
杨父听见声音也进了屋站在一边看，看着儿子修好了戏匣子，有了技术，乐得合不拢嘴地笑着。
明峰发现爸爸站在身后，说：“爸，坐床上吧！”
杨父随往床上坐随说：“声音开这么大呀，小一点儿。”
明峰一笑：“爸，保险管坏了，换了个新的，必须满负荷试一会儿——就是把声音开大了试试，看看还烧坏了吧……”
杨父似乎是明白了，点着头：“对呀，对呀。你什么时候学的呀？”
明峰：“在学校物理小组活动的时候，物理老师教给我们几个学生，先学理论，然后指导着个人设计线路图，再动手安装。”
杨父喜形于色地说：“行啊，儿子！比爸爸得强好几倍！……你找找有京戏吗？”
明峰各波段挨着调，最后在短波Ⅰ上找到了，是《武家坡》里的唱段，刚开始，薛平贵唱：
“（西皮导板）一马离了西凉界，（转原版）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杨父也轻声地跟着唱。
唱了没几句就跟不大上了，于是就问六哥：“知道《武家坡》是怎么回事么？”
明峰把声音调小，说：“光知道是薛平贵和王宝钏的爱情故事，别的就不知道了。”
杨父微微一笑：“王宝钏的父亲嫌贫爱富，把他俩赶到破窑里住。薛平贵投军后与西凉王打仗，被公主打败擒拿，西凉王把公主许配给了他，西凉王死后他就继承了王位。王宝钏写了一封血书让鸿雁送了去，薛平贵看了血书就骑马回来了，与在寒窑前武家坡挖野菜的王宝钏巧遇。薛平贵经过一番的调戏考验，确认王宝钏在寒窑里苦苦等了他十八年，没有变心，终于相认，并封为正宫娘娘。”
“这么说薛平贵和王宝钏都是好的典型啊。”
“说书唱戏，都是教育人劝导人的；也有坏的典型，像陈世美那样的，让包拯给铡了，就是给这种人的警钟。”
“要是没有包拯那样刚直不阿的清官，陈世美还不是照样当驸马？”
“就是啊！……不徇私情的清官少，是封建社会的一大特点。”
［０３］
明峰一只胳膊夹着木壳收音机，进了水管子小木屋：“马爷爷，收音机修好了。”然后从裤口袋里掏出那只坏保险管，“这个坏了，换了一个新的。”
马爷爷高兴得皱纹里都是笑，看着六哥的脸问：“多少钱？”
明峰：“算了吧，不贵。”
马爷爷：“不行不行！修好了又给我送来，这我就很感激了！”说着就掏出一块钱递给明峰：“够吧？”
“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拿着吧，下回修再说。”
［０４］
杨家北屋。杨父喜形于色地对杨母说：“好儿不用多，一个顶一窝。”
杨母有点儿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地冒出这么一句来呀？”
杨父：“咱六哥学会了修戏匣子了！刚给马叔修好，送去了！”
杨母心里当然是高兴万分的，却故意平静地说：“我还寻思什么大事哩！”
“你懂嘛！不能光看修戏匣子这一个事儿，说明这孩子聪明肯钻研有前途。以后呢，一方面要尽量支持他的学习，同时也要……就是说，注意别让他走歪了路，要求严格一点儿，抓紧一点儿，有好处。”
“我早就支持他学习，他跟我要钱买的烙铁，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好。像这事就该支持他，不跟我说也不要紧，你做主就是。”
五姐进了屋。
杨父看着五姐：“六哥在学校里怎么样？”
五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愣了一下：“挺好啊！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是数学课的代表，又是物理课代表，还参加文娱活动——不过呢，文娱活动的时候，有几个女生围得他挺紧，又是唱又是跳的……”
杨父：“我就是担心这方面……你以后在学校里要多注意着点儿。”
五姐点了点头。
［０５］
晚上。淑莲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妈妈轻轻敲了两下门就进来了。淑莲高兴地看着妈妈。
董惠君见女儿精神挺好，欣慰地露出笑容，坐到了床边上。
淑莲：“妈妈，我把俺爸爸的事告诉了明峰，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还劝我放下这个包袱，只管把学习搞好就行。”
董惠君更是舒眉展眼的了：“这么说，明峰这孩子还真是不错的呢！”
“他以后要是星期天来咱家和我一块儿学习，你说行吧？”
“怎么不行啊，不过，你要记住我和你说的那两条。”
“是，一定记住！妈妈你放心吧。”
董惠君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神情，如释重负，但心里仍有一丝剪不断的牵挂……
［０６］
上午。董惠君提着医院里用的那种旧白瓷桶，里面盛满垃圾，正欲出门，听见敲门声，顺手就开了门：“明峰来了，快进来吧！”
明峰喜吟吟地进了门，看着淑莲的妈妈提着垃圾桶，就说：“阿姨，我去倒垃圾！”
董惠君：“不用，我下楼倒了垃圾，顺便买点儿菜，一会儿就回来。”
淑莲也从她屋里出来，面带欢喜。
明峰：“买菜带着垃圾桶多不方便哪，我去倒，你光去买菜吧。”
董惠君高兴地把垃圾桶递给了明峰说：“我多买点儿菜，中午在这里吃饭吧！”
明峰：“阿姨我不在这里吃饭，俺妈嘱咐我早回去。”说完就提着垃圾桶出了门。
淑莲跟着跑了出去：“你不知道往哪儿去倒，我和你一块儿去！”
董惠君也随后下了楼。
明峰和淑莲倒了垃圾回来，明峰一步两磴三磴地往上窜，淑莲就紧追；进了门，淑莲气喘吁吁地说：“你跑这么快干嘛！”
明峰则乐不可支地坐到椅子上。
淑莲仍天真妩媚地笑着，坐到靠书桌的床边。
明峰忽然发现了淑莲的日记本，拿起来要看。
淑莲一把夺了过去，认真地说：“不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能看我的日记。”
明峰：“好，不看。”
“你发誓！”
“未经汪淑莲允许，看了她的日记，是……是个小狗！”
淑莲一笑：“太轻！”
“天打五雷轰！”
“严重点儿了！”
“……出门撞南墙，撞个大疙瘩！”
淑莲扑哧一笑：“别撞破了就行！”
淑莲把日记本放进抽屉里。
明峰是不以为然的神态，转而豁达大度地说：“等你去了俺家，我的日记随便你看。”
“你什么时候让我去你家呀？”
“下个星期天，行吧？”
董惠君买菜回来，淑莲屋里没关门，提着一兜菜欣然微笑着进来了。
淑莲忙起身接过兜，送到厨房里去。
淑莲回来，看着妈妈的脸说：“明峰说下个星期天让我去他家看看，行吧？”
董惠君：“行啊，别玩儿的时间太长了。”
淑莲高兴地拍着手：“行！”
董惠君转身出了屋。
淑莲好像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之中。
明峰：“你在想什么呢？”
淑莲回过神来，有点儿遮掩地说：“我在想，昨天你们演奏的曲子真好听，雪梅唱的吕剧也挺好听的。”
“你以前听过吕剧吗？”
“没有。我们那儿是越剧和评弹，你喜欢听吗？”
“还可以。不过……越剧吧，好像总在舌头尖儿上发音，有点儿轻飘飘的感觉。吕剧给人以脚踏实地的感觉，很朴实，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吕剧都有些什么剧目啊？”
“剧目挺多，我喜欢的有《李二嫂改嫁》、《小姑贤》、《王小赶脚》、《姊妹易嫁》……”
“《姊妹易嫁》是怎么回事呀？”
“姐姐早就和表哥定了婚，后来嫌表哥家里穷就想退婚，说中不了状元别想结婚。后来表哥中了状元，假装没考中抬着花轿就去了。姐姐坚决不肯上轿。妹妹不满姐姐的嫌贫爱富，也是为了不让她娘作难，就替姐姐上了轿。表哥觉察出了是表妹上了轿，心中暗喜——因为表哥也是很喜欢表妹，正合了他的心愿。花轿抬出门以后，表哥喊出带去的人，让丫鬟给表妹穿戴上状元夫人的凤冠服饰，又吹又打的，故意让姐姐听见。姐姐跑出来坐到地上又哭又闹，表哥抬着表妹扬长而去。——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寓意：嫌贫爱富的人，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淑莲咬着嘴唇微笑着……
［０７］
明峰和淑莲一前一后进了院。院子里没有人，北屋里有人说话。他俩轻脚轻步地径直进了东屋明峰的卧室。
明峰说：“请坐！你是坐椅子还是坐床上？”
淑莲一笑：“当然是你坐椅子我坐床了。”说完就坐到靠写字台的床上，翻看桌子上的书。
北屋里，杨父、杨母和五姐正在说话。杨父影影绰绰地看着儿子明峰领着一个女孩儿进了东屋，就说：“我怎么看着六哥领着个女孩儿上东屋去了呢？！”
杨母：“前两天六哥跟我说他同桌要来玩儿，可能是他同桌来了。”
杨父对老伴说：“你去看看。”
杨母：“五姐先去看看吧。”
五姐微微一笑，站起来往外走。
东屋里，明峰拿出几张３２开的粉连纸，对淑莲说：“咱今天继续对诗句，改几个字，让它有新意。你说行吧？”
淑莲没抬头就说：“行，你写吧。”
明峰在纸上写：陋室不曾缘客扫。
写完把纸放到淑莲面前。
淑莲看了看，说：“你这是把杜甫《客至》中第二句的前两个字‘花径’改成了‘陋室’，倒是有点儿新意。”
淑莲认真动起脑筋来，想了想，拿起笔来写：君子何须重修饰。
明峰看着她写的，想了片刻，说：“作为联句还可以。也可以改成：蓬荜生光贵人来。”
淑莲：“还可以把‘贵人’改成‘良友’。”
明峰：“对对，改成‘良友’好。”说完又在纸上写……
五姐进来了。淑莲知道这是五姐，但是没说过话，赶紧笑微微地站起来。
明峰回过头来：“五姐！”
淑莲也跟着喊“五姐好！”
五姐冲淑莲欣喜地笑着说：“来一会儿了是吧？”
明峰：“刚来了不一会儿。”
五姐走到写字台跟前，看了看纸上写的诗句，露出了愉快赞赏的笑容，对淑莲说：“你俩学吧，等一会儿去我屋里玩儿玩儿。”说完就出了屋。
五姐回到北屋，欣然微笑着对爸爸妈妈说：“他俩学唐诗哩。”
杨母也挺高兴，问五姐：“这女孩儿长的什么样？”
五姐：“长巴得挺叫人喜欢的。”
杨母站起来：“我去看看。”走到门口，又倒回来去了里间，用毛巾包了一些核桃，这才出了门；走到石榴树下，选了两个熟得好一点儿的石榴，拿着就去了东屋南里间。
明峰正来回地走着琢磨诗句，抬头看见妈妈来了：“妈！”接着，“这是俺同学，叫汪淑莲。”
淑莲略带羞涩地站起来：“阿姨好！”
杨母：“好啊，你爸爸妈妈都挺好吧？”
淑莲：“都挺好，谢谢阿姨！”
杨母：“快坐下。吃点儿核桃石榴吧，都是自己树上结的。——六哥找东西把核桃砸开，给……”
明峰：“淑莲。”
杨母：“啊，淑莲。快砸开给淑莲吃。”
明峰从写字台橱子里拿出老虎钳子，拿着几个核桃到窗台上去砸。
杨母喜滋滋地端详着淑莲……
［０８］
汪淑莲家。淑莲提着一个蓝布兜，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门就十分欢快地喊道：“妈妈！”
董惠君在厨房里亲切地答应了一声。
淑莲满面春风地站在厨房门口。
董惠君故作嗔怪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淑莲：“明峰她妈妈和她五姐都不让我走，要我在那儿吃了饭再走。我说俺妈嘱咐我玩儿一会儿就回去，时间长了俺妈不放心，这才让我走的。临走的时候，非让我拿着一些核桃……”这时淑莲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董惠君转嗔为喜地说：“噢，不怪你。明峰他妈对你挺好啊。放下核桃，洗洗手吃饭。”
淑莲高兴得要跳起来。